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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清明 改成白话文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清明”两字会使人想到阳历四月五日或六日扫墓祭祖的“清明节”。不过在本诗第一行“清明”两字后面接着“时节”两字,可见这首诗所要写的是“清明”这个季节,而不局限于“清明节”这一天。此外,诗中第二句的“行人”因绵绵细雨而愁苦,他们的愁苦和已故的亲人似乎无关。所以我们大概可以肯定这首诗里的“清明”牵涉到的不是清明节这一天的扫墓活动,而是清明时节的天气——清明节前后是梅雨季节来临的时候。

不过,即使这首诗所关心的是天气,我们还是有些疑问。例如:为什么第三句出现了“酒家”一词呢?“酒家”和天气有什么关系呢?此外,第四句的“杏花村”一词在这首诗里又有什么作用呢?为了彻底了解这首诗,我们必须先回答这些问题。

在声韵方面,这首诗也有一些特别的地方。依照唐人的发音,这首诗可以标注如下(先根据“广文编译所”出版之《国音中古音对照表》找出各字的中古音声母、韵母,然后再用董同 龢《中国语音史》中的拟音改写成国际音标):

第一句的第一字及第二字的韵母相似(—jεη、—jη)第六字及第七字相同。此外,第一字、第二字、第六字、第七字都有鼻音韵尾(—η或—n)。 这一形态重复出现在第二句里,只是有点小异而已:第二字及第三字有相似的韵母(—jaη、—η); 第六字及第七字韵母也相似(—uan、—un);而且第二字、第三字、第四字、第六字、第七字的韵尾都有鼻音(—η或—n)。此外,第一句及第二句的第五字又有相似的韵母(—juo、—juok)。在这两句里,这些相似或重复的音韵使得诗句的节奏有一种快速及连续感。反观第三句及第四句,由于没有这种现象,速度显得比较缓慢。这种节奏上急速与缓慢的差别,对这首诗的主题会有什么作用呢?

为了解答以上的问题,我们再把这首诗细读一遍。这次我们超越诗句表面的字义,去寻找“酒家”和“清明”时节天气之间的关系。结果我们发现在“雨”和“酒”的不同作用之间似乎隐藏着一个暗示:第一句诗里的绵绵梅“雨”有使人们沮丧的作用;和梅雨相反的,第三句诗里的“酒”则有使人兴奋或温暖的效果。于是诗中的主人翁(我们可以假定他也是行人之一)为了驱散梅雨给他的沮丧,在第三句里便打听哪里有酒店,以便沽酒取暖振奋一下。这一个线索表示这首诗虽然表面上描写的是生动的自然和人类的情景,但它却含蓄地表达了两个相对的主题:梅雨给予行人的沮丧和沮丧的行人寻求解脱的企图。

根据这条线索,不但前面我们所遇到的那些问题都可以得到解答,就是全诗其它的各个成分也都变得很有意义:第一句展现一幅连绵不停的雨景;第二句显示行人那种由于绵绵梅雨所引起的抑闷心情;在第三句里我们看到诗中主人翁急切地向人打听附近有没有酒店,以便买酒提神;然而在第四句里我们却体会到他对牧童的回答是何等的失望——因为酒店不但在遥远的地方,而且是在一个“杏花村”里。这里的“杏花村”一词,有着很特别而且对表现主题很重要的意义。它不见得是一个专有地名,而可能只是一个杏花盛开的村庄而已。由于杏花通常在清明前后的梅雨季节开放,所以它令人想起绵绵的梅雨。尤其提起一个到处都是盛开着杏花的村庄,梅雨的意象就更加显著了。所以“杏花村”在本诗中有帮助表现主题的作用:诗中主人翁忍不住梅雨的烦苦,急着寻找避难之所,然而他所遭遇的却是更多更恼人的梅雨——结果是梅雨处处,使他无法逃避。

这个烦躁沮丧的意识可以解释先前我们所指出的声韵方面的奇异之处。本诗前半部某些字里相似或相同的声音所造成的急速节奏,表示连绵不断的梅雨以及梅雨持续地给予人们的那种压迫感。相反的,本诗后半部的诗句中,由于缺乏前半部那种重复的字眼或相似的韵尾,节奏缓慢下来,这就隐约地表示问路的行人难于获得解脱的挫折感。于是,我们在初读本诗时原来认为奇怪的那些声韵方面的问题,现在都显得很有道理了。

谢榛在《四溟诗话》里说:“‘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此作宛然入画,但气格不高。或易之曰:‘酒家何处是,江上杏花村。’此有盛唐调。予拟之曰:‘日斜人策马,酒肆杏花西。’不用问答,情景自见。”黄永武教授也认为杜牧原来诗中虚字太多,句调柔弱。他赞扬谢榛改写的句子用字比较精简,强度倍增,所以比原诗有力。黄教授对本诗上半部“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二句也批评起来。他附和前人的见解,认为:“‘时节雨纷纷’已经可以知道是‘清明’了,‘行人欲断魂’当然是在路上,减成五言已经够了,层床架屋,反显得拖沓而缺乏精神。”显然,谢、黄二位所关心的是“实字”的多寡问题,他们改诗的目标就是要增加诗中的实字而提高诗句的“强度”。然而,诗评家所关心的不应该仅仅局限于字的虚实或诗句的强度。也就是说诗之优美与否不是单靠一个因素来决定的。由于谢、黄两位只注意到一方面而没有考虑其它重要的因素,他们的批评便显得琐碎,对原诗的了解并没有什么帮助。

本诗描写清明时节的景象,更重要的,它还表现行人心中的抑闷和挫折。从这个观点来看,诗中的每一个成分都是必要的,不可删减的。前半部为了表现连绵恼人的梅雨和行人抑闷的心情,原来所有的字句都该保留(不该象谢榛及黄永武所提议的那样把“清明”及“路上”去掉),这样才能造成一种急速及连续的节奏。后半部为了表现行人的挫折,原诗的口头询问和手势回答也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在这个问答里,问者企图就近找个酒店振奋精神,然而答者却说酒店在那遥远而且象征蒙蒙烟雨的杏花村里。这个问答显示了问者焦急的心情以及对于回答的失望。如果我们依照谢、黄两位的意见,把“清明”“路上”四字以及整个问答都去掉,我们前面所说的那些特殊效果就会全部消失,而原来的主题也就无法表现了。另一方面,我们如果接受谢、黄所改换的句子(“日斜人策马”等),这首诗就可能变成一串勉强堆砌起来的词句,而与杜牧原来所要表现的主题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