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山水一层人”,这是奶奶送我来时发出的感叹,可能她对这句话的含义有些误解,我知道她想说的是不管多深远的山里总会发现住有人家。
山,在云南是不足为奇的,但不同地方的山有不同的形态,人们总把不熟悉的事物和脑海里固有的事物作着对比,不仅从类型上进行区分,也从 情感 上加以分别。
家乡也是有山的。在滇中低矮的盆地四周,有群山环绕。山把村庄围在怀里,像一位母亲环出手臂揽住自己的孩子。家乡的山是温柔的,秀气的,丰腴的,稍大的孩子便能任意爬上一座山的山顶,人们与山相邻、亲近。
这里的山要比家乡的高而且多,实属真正意义上的山区。一座接一座的大山起伏连绵,犹如一个个壮年男子扎步伫立,魁梧的身子稳妥地扎在地上,看守着他们的家园。远远看去,那些陡峭的山脊,像极了壮年男子身上坚硬的脊梁。
山民们与山的关系更加紧密,他们在山里建起房屋、繁育、劳作、学习......吃喝拉撒、喜怒哀乐......他们在山里盘算着一辈子的生活,直至死去,还要埋进山里。山,就是他们的家园。
山也愿意给予他们滋养。人们刨开山的皮肤,在上面种上玉米、苦荞、马铃薯;把山上长出的树木砍回家生火,挑出好的木材用于建盖一栋新的房子,更好的用作死时栖身的棺木;合适的时节,再从山上掐几把蕨菜、捡回野生菌;运气好的时候,还能从山林里打到野鸡、野兔;山里的泉水也无偿供人享用;不仅如此,家里的牛羊牲口还要通通赶进山林,靠草木喂养得壮硕肥美......
当然,山也不总是那么无私的。一到雨季,那些树木砍多了的村庄里,人们夜晚睡觉时总要提防着滑坡和泥石流;草木被牛羊吃尽的地方开始沙化和石漠化,再长不出植物;修了一次又一次的山路被山水浸透、被落石侵占,拦住人们的去路;放羊的老人和他的牲口一起失足跌下山崖;过年回家的客车在山路的弯道发生事故......山,在威严和冷漠的时候,让山民们感到害怕,让他们想要逃离。
随着一条一条的道路被修通,随着人们的进进出出,随着电视信号和网络的覆盖,外面的世界乘着各种各样的载体被传播到山里。人们越来越发现贫瘠的山地种不出他们想要的作物,崎岖的山路让人行进艰难,山风吹皱了脸庞、吹疼了膝盖......他们开始审视山里的人生,开始走出去。
然而他们无法完全舍弃大山,即便走到很远的地方,山里的土地、亲人、房屋和坟墓仍然拽着他们的衣角。那些粗糙的粮食,裹着家乡的味道住进了他们心里,到了年节,更加涌上心头。
于是他们还是要循着山路回去,把那些曾经耐着性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的风景再看一遍,去吃母亲做的饭,把柴火堆满院子,走亲串友,把所有的心绪就着粮食酿的烈酒咽在肚里,醉了,就和静默的大山一起,睡至再次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