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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阅读:明月行

我跟两个老表搭好床帐,预备露宿。时在盛夏,屋子里闷热,不如搭铺睡在屋外。这样的睡觉,为着不同于平日而平添了几分野趣,跟野外探险似的,为此却久久无法入眠。

 屋外两株高大的梧桐树,枝叶顶上就是碧空。在圆穹的碧空,一轮明月高高悬挂,一动不动,静静地相望无语。四下里青蛙的鸣唱不绝于耳,那些求偶的蟋蟀的小夜曲,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此起彼伏。听着它们的歌声,觉得村夜分外寂静,长夜永无止境。

 我们人手一把蒲扇,慢悠悠摇着拍着,不咸不淡地讲着闲话,是那些风过无痕的散淡话,诚心诚意等待瞌睡来临,好结束一天的劳乏。

 我的到来是学校放了假,在稻耕双抢时节远道而来,一是好玩儿,一是尽一尽微力,帮助外婆生火料灶,烹制一大家人的`三顿吃食。在这样的境况里,少小的我学会了柴草大锅大灶造饭,也能炒制自留地里现有的疏食材,这便不简单。火候自然不易把握,不翻进燠热的大锅也是成绩,还能烧熟了近十口人的各色吃食,于矮小的我可谓是奇迹。

 我们几个不知困倦的小子还在拉话讲。说也奇怪,先是讲闲篇,不一会儿就复述听来的故事,莫后便是牵连到神鬼的夜谭,讲到最后,声调愈来愈低,寒意就上了身,胆也怯了,蒲扇自然不敢大动,人也挤到了一起,自己吓唬住自己,心生悚悸而噤口。这样就算结束了一天,扇子叭嗒掉到地上,大的小的都睡着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终于有怕的时候。

 小鸡仔淋了雨是个什么样子,站在大锅灶前的我便是什么样子。手忙脚乱将食材丢进冒烟的锅油中,那动静确也骇人。我光着膀子不是为了显骨,而是为着汗热不过。后来外婆只吩咐我煮米饭,烧菜有火油,怕热油燎泡,大热天难得长齐全。我就专心煮饭。

 米先要淘洗,然后倒进锅中用水煮,煮到用指头捏得动了,便放一方竹箕在锅里,拿铁瓢舀起米汤,再盖好锅盖,文火慢焙。几时上了大热气,听到锅中噼叭作响了,那就用灶灰盖住火苗,不去管它,我的任务就完成。

 若要炒菜,便将米饭带锅巴一起铲起来,舀一瓢水倾进铁锅,用竹刷子使劲涮锅;这洗锅水也不丢弃,舀进木桶存着,调猪食用得着的。

 晚饭时外公是要咪一口酒的,绝不多喝。一边喝着,一边不时抬手抹一下嘴脸,很起劲,脸色常是十分红润的。外公这喝酒抹嘴脸的习惯,固然是为着脸面洁净,其实还在不知不觉中按捺了穴位。我看着很好玩,盯着看,忘记吃饭。外公就笑了。

 外公外婆寡言少语,想来是累了,洗了澡也在门前梧桐树下安坐。那时也只是静静摇蒲扇,见我们哥仨搭床露宿,还是会劝导几句。尤其是我,说我身子单薄了,比不得老表他弟兄俩壮实,凉快了记得回屋子。

 夜明如昼,我们相约不要用手指指月牙儿,说那样月亮会下来割你的耳朵。这童话不知何年起发明的,也怪,不同地方的孩子似乎都知晓。到底是真是假,也不敢妄断。那年头,小孩子不容易长成,越是出落得灵秀的孩子,越是七灾八难。指了月亮而割耳,真就有过,但到发觉耳朵哪里破了痛了时,总是回想不起来,头天夜里是否指示过月亮。这手指月牙儿也不晓得含有不敬之意否,反正不指为妙。

 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手牵手。小时候仰望明月,身心具净,走夜路时很难不去看它,不慎跌倒是常事。

 大约是要返回家去了,要做开学准备了,小舅舅便会筹备一点吃食好给我带走。青蛙我是不吃的,他就借了手电筒借了竹夹子,背上竹篓子,叫上我深更半夜到稻田水沟左近夹鳝鱼。那真真是夜游。走远了上了高坡处,回望村子全在暗夜之中。月亮照白了眼前,而远处的景致却是朦胧的沉寂的,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哪里是自己的家哪里是高岗树丛。我的视力能穿透黑夜,辨得清树影中的房屋朝向,若干年后就不行了;那时眼睛明净啦!

 邻村的狗叫了,一颗流星闪不见了,萤火虫跟蛾子飞了来,脚边的野草柔软地剔过瘦腿,风是没有的,走多远却也不感到热。手电的光照见浅水里,浅水里哪怕一丁点波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而月亮也清晰地映在水田里,真就是你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形影不离;那深水地方是连月亮周边的纤巧云朵也不放过全真映下。

 那一夜的收获并不是很丰,那一夜的月下巡行就不一般,是过了三四十年都记得住的。哪里的月亮又能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