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能一直忙忙碌碌,总会有闲下来的时候。有空到大型超市里逛逛,购不购物全在随意。就这么信马由缰的溜达,你会觉得时光乍然慢了下来。
都说逛超市是女人的偏爱。不过,就我这样的大男人而言,在里面悠闲自得地逛着,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拎起一袋话梅,看精致的包装里不过干巴巴的十几粒,标价居然达三十八块九毛八,由此不得不感叹如今的钱真的不值钱了!驻足文胸、女内裤柜前,也不觉得脸红心跳、诚惶诚恐的。现代生活理念的许久洗礼之下,男女之间那种讳莫如深和欲盖弥彰的意念,已经如过眼烟云,渐行渐远了!突然心有感慨:都叹息日子如流水,岁月似流云,稍纵即逝,却不提及流水原本是清澈的,岁月本来也是静好的。只是我们因为欲望多了,而无暇停下脚步慢慢品味;抑或压根儿就没有再想守着一亩三分地,安逸地回味老时光罢了。
超市原本就是融洽的生活舞台之一,男女老少皆是登台舞袖的角儿。临近玻璃大门的大堂,七八个老头老太在闲扯。他们有站着的,有自己带来小马扎靠边而坐的,有的干脆席地而坐,一副悠闲自得,一派祥和充盈。有人说在眼下的酷暑里,这帮老人是来超市蹭空调的。这说法也对,凉快宽敞的超市,当然是不可多得的避暑之地。然不尽然,老人们也是来图个热闹。我萌生好奇,杵在不远处傻望他们。俗话说:“老小孩,是活宝”。人到可以称之为老人的间段,脾性返老还童,这似乎是一个大多数人善意容忍的***识。老人们有些旁若无人,唠得兴高采烈。这在别的场合,也许会招来“为老不尊”的骂名。但在超市这样的嘈杂之地,关注他们的人似乎不多,他们的存在也似乎妨碍不到别人购物和溜达的雅兴。有趣的是,老人们侃大山,除了刨根问底弄清谁的退休金高低,还固执地非得准确到几块几毛,由此而乐呵呵地调侃谁是首富,谁是穷鬼。诸如此类的戏虐和老生常谈,气氛实在是融洽得很!
静观老顽童们逗趣讨乐,心里如有一块糖在慢慢融化般温婉甘甜。人至渐老,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喜欢老者的生活氛围了。
在我居所的对门,隔街有三间瓦檐和墙面都生了些许青苔的低矮老屋,住着操上海口音的一家三代五口人。临门开着一个小卖部,貌似里面还有几张麻将桌。无论天晴下雨,进进出出的人不断。笑声、哈欠声、吆喝声、打情骂俏声,如此嘈杂的大合唱声,能传出屋外很远。我难得和这家人来往,看样子,屋里的人们,每天的生活要比我滋润许多!
长得富态的阿婆,白天守着小卖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来往的人寒暄着。我偶尔过去买包烟,她能喋喋不休地,为我推荐十种以上贵贱不一的卷烟,一双虽眼袋凸显,但风韵犹存的桃花眼,眨巴眨巴地瞧着我,眼神里些许疑惑,显然把我当成了刚学会抽烟的嫩瓜蛋。入夜,她也和别的城里老太一样去跳广场舞,着一身飘逸的蓝缎子衣裳,总让我不由自主的想到已经过世的我的八奶奶。小时候,八奶奶对我特别好。我记得她也老穿着蓝色的衣服,只是眼前这位富态的阿婆,穿得很体面高贵相,而我的'八奶奶的蓝色对襟衣服上,却是有着不大不小的些许布钉,很土气,但却显得异常亲切。
这家儿媳妇似乎也过得很安逸,看她出进的阵势,主要是接送儿子上学和放学。而她开辆别克轿车的丈夫,则常窝在屋里陪人搓麻将。没事的时候,他便会到屋后的河埠,拉起河水里长龙型的网箱,看看有没有鱼虾自投罗网。
他们的屋子不大,来来去去的人儿倒是很纷繁,想毕这家子人定是喜欢热闹的热心肠。也经常可见三三两两操同样方言的外乡人,拎着熟菜和酒瓶进屋。此时便会传来老太太的先生热情的招唤声,嘻嘻哈哈的喧哗便会经久不息。某日里,不经意间发现,老太太儿子在门旁挂上了一块“双休日托儿所”的牌子,也不知道他是要教孩子们打麻将还是网鱼!
有时候,站在窗前看上这家屋子一会,我竟也会心生出一些羡慕。很繁杂,也很悠闲;很简单,也很市井。生活的原始面目,有时还是会令人感到愉悦的。
听人说,这家人原是从上海“流放”到浙西山区的“右派分子”。后来平反落实政策时,政府归还了这家原在上海闹市处的小洋楼和一处店铺。然而,这家人不愿再回去,便变卖了上海这些家当,在西湖边上买了这老屋。从此,岁月静好,老者得以颐养天年,年轻者则谋生计、培育后代。
记得那年我初到杭州,定无住所。几经辗转,折腾了几年后,终于住进了现在的屋子。屋子和对面的这家一样,也很老旧。原来的青瓦白墙已是面目全非,却是我一直喜欢的古色古香类型。也因它离西湖很近,有我心仪的气场。没事时,穿着随意地到西湖边走走转转,自在惬意。虽然我还未到可以称谓老头的年龄,散步中却偶尔会碰到称呼我爷爷的小孩,要我帮忙将缠在树枝上的气球之类的玩具拽下来。原本是身子一跃,伸胳膊便能解决的举手之劳,在我却已是要气喘吁吁的,来回起跳几次才能够着。临了,微笑着自嘲:真的老了!
那时候辞职下海,背井离乡,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来杭州创业。从在农贸市场零星卖花木盆景,到来西湖边的满觉陇建花木栽培园,而后又成立景观设计建设公司。一路走来,市井劳烦过,也光鲜自豪过。只是一晃近二十年,西湖不老,自己却日益衰老了。无数的“峥嵘岁月”成了“曲院风荷”的四季写照——兴衰不惑,日月寻常。
那一天,无意中听到对面那家屋子传来歌声:“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熟悉的儿歌,让我首先想到的是双休日,那些双职工家庭的小孩们被紧?在老屋里,或听或学或唱跑得快的老虎。这些孩子像歌中的小老虎,没有尾巴,但耳朵不会缺。无牵无挂的童年,有的是时间和玩兴;有的是对世界耳闻目睹后的新奇探问,缺的却是老虎们的自由奔放。不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是历经岁月洗礼后的顿悟,是曾经沧海后的淡然。小孩子们是不懂这些的,也无须懂。至少,他们现在唱着“两只老虎”,是快乐无忧的,这就够了。
一生中,“诗和远方”总是短暂的,“眼前的苟且”才够漫长。太阳也有打盹的时候,留下月亮陪着长夜,等着天亮。我们最终都会输给时间,输得心平气和,不服不行。
古语云:悲歌可以当哭,远望可以当归。时光流逝,岁月渐老。“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光景渐远,也不必再“明朝散发弄扁舟”。远游、羁旅已半生,惟愿归来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