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去世了,我的母亲表现出常人少有地坚强,她从容地料理了父亲的丧事,送走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倒到床上睡了三天三夜,不让我们打扰她。这三天我们兄妹就像一棵棵寒冬的小树,在风中颤抖着。父亲去世我们已塌了天,母亲再病了,我们该怎么办?三天后,母亲起来了,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梳理好散乱的头发,除眼睛有点红肿外,依然干净清爽。说:“该干嘛干嘛去”。那时还是大集体,干活,收工。一切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我们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父亲去世时,大哥十八岁,刚刚参军,不能回来奔丧,不能帮家里干活,一个人挣工分的母亲,养不了其他四个孩子,次年姐姐初中毕业了,母亲权衡了多日,没让姐姐上高中,这成了母亲一生的心病。
父亲在世时,因为母亲干净利落,做的一手好茶饭,一般的住队干部大都在我家轮饭吃。父亲去世了,我们一家都吃不饱,但为了让他们吃好饭,母亲曾去好多家借面、米。我们更埋怨她:“”自家人都吃不饱,别人吃饭怪大方。”母亲说:“对别人不可不丰盛,自己不可不见减省”。也正因此,母亲的口碑很好,得到过他们的许多帮助。姐姐年纪小,体力弱,在他们的帮助下,参加了工作,虽然是没有任何手续的临时工,可姐姐很上进。由于生活环境好,姐姐找了一个很爱人,姐夫是军人,他们是我们兄妹中的模范夫妻。
母亲上过六年级,那时是农村少有的文化人,她对我们要求很严格,特别对我们的学习非常重视。经常对我们说,你们要想跳出农村,唯一的出路就是考大学,一定要好好学习,只要你们学习能搞上去,我一人在家再苦再累,也心怀希望。因此每个期末我们兄妹几个几乎都能取得好成绩,贫寒人家没有什么可炫耀的,唯一可让人欣慰是贴在墙上的半壁奖状。
后来土地承包了,母亲包了十亩地,都是母亲一人在家劳作。大哥复员后,到洛阳上粮食干校,大嫂从农村提拔成干部,到后来二哥上师范学校,母亲再苦再累都没有让我们请假,耽误过我们的学业。母亲勤劳能干,心灵手巧,我家有部缝纫机,母亲几乎义务承包了全村的缝纫活。那时我们村还没电,母亲总是在煤油灯下熬到深夜,我们看他太辛苦,都劝她别做了,母亲总是说:“人家送来就是看得起咱,我必须赶快把它做好,人心换人心呀。”于是到了农忙时,总有人打招呼:“婶子,家里有活了,提前说一声啊。”到了腊月。我家更忙,家里要做的衣服堆积如山,哥哥们也放假了,二哥写的一手好字,全村的对联也包了,不管多累,母亲总能笑脸相迎,做衣服的,写春联的.,家里人来人往。母亲说:这是人脉,人脉旺,说明我们家人缘好,只有这样生活过的才有意义。
三哥高中毕业,大哥在社会尚未站稳足跟,二哥师范还未毕业,鉴于生活压力,没有复读。就回家放羊了,三哥没有放羊经验,加上心事不在放羊上,常拿羊撒气,经常定着一个地方发呆,母亲心里愁得不得了。一天,母亲高兴地回来说:“乡里开始征兵了,听说部队能考军校,考上了还发生活费,那样多好呀。”其实三哥早知道这个事情,可是他高中读得是文科,部队考的是理科,怕自己不行。母亲极力鼓励他自学,三哥参军时大嫂给他绣了个枕头,里面装满了书和复习资料,于是三哥就开始了他的苦读生活。哥哥第一次考试,差几分不中,心里很沮丧。母亲让我写信鼓励他再考,每次写信都重复着一句话,妈说:“别泄气,继续努力,明年听你的好消息。”远方的三哥终于回来啦,带着《南京炮兵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母亲的惊喜啊,我都描绘不出来,拿着通知书看了又看,忽然泪流满面,接下来一家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此时,多少幸福、思念、艰辛、酸楚都化做泪雨倾盆而下。
父亲去世时,母亲四十一岁,还很年轻,加上自己会做衣服,打扮得很得体,有人劝母亲再嫁,减少一些负担。从小唱着芝麻叶,黄苤苤,有了后娘有后爹的我们,对这问题特别敏感,怎么也不喜欢一个后爹掺和到我们生活里来。母亲也没有再嫁的念头,见有人来提亲,母亲总是婉拒,说自己有五个孩子,负担很重,再说她也没有再嫁的心,世上好人多了,也许有更合适的等着人家。等我们长大以后,才知道母亲是怕我们受委屈,才断送了她后半辈子的幸福。
九二年,大哥在城郊买了小院。把母亲从老家接过来,此时能干的大嫂已经是乡里党委书记,嫂子工作很忙碌。是母亲帮他带着两个孩子,才解除她的后顾之忧。那时我才参加工作,和母亲同住。大哥,姐,二哥都在县城里住,每个星期天,母亲总在厨房忙碌,蒸馒头、炸油条、蒸菜。然后,平均分成三份,让我骑车一家一家挨着送,嫂子一看见我就笑着说:“呀,人民邮政来了”。哥怕母亲太辛苦,说:“我们现在都过的去啦,不要再做了。”母亲说“现在卖的食品都兑添加剂,自己做的吃着多放心呀。”
母亲晚年有一个小小心愿,想出去走走,这时几个哥哥事业上都小有成就,也有这个能力了。孝顺的哥嫂们。带着母亲去过好多地方。天南海北都留下过了母亲的足迹,母亲自豪地说:“”这一辈子真我值了。“”一天母亲调侃说:“我一生最怕连累别人,我要是病了,到了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的地步,就拿一包老鼠药一吃,两腿一蹬,可过去了,省得自己受罪,别人受累。”嫂子笑着说:“到时候,可由不了你。”
那天我下班后,坐在家里看电视。哥打来电话说:“妈病重,快来。”我飞奔下楼到医院。看到到我的母亲,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哪是我的妈妈呀,怎么面目全非了,母亲的头发已被剃掉了,露着白头皮,她被送进手术室,我们的心都揪了起来。
母亲是脑溢血,幸亏发现的早,才没有生命危险。手术后的母亲二十几天昏迷不醒,幼稚的我还盼望着还我一个健康的妈妈。老同学是心脑主任,一天和他谈及母亲恢复问题,他直率的说:“后遗症肯定有,出血量那么大,要么不能动,要么不能说话,或者两者兼顾。”于是,心里恨恨地,不再喜欢他。
母亲终于醒来,正像老同学所说得那样,不能行走,不能说话,但头脑清醒,这对母亲是多大的打击啊,几天前,她还许诺带我儿子去西安旅游来着。父亲去世她没倒下,困苦的日子她没倒下,母亲在大病面前倒下了。她想以绝食来了却自己的生命。母亲拒绝吃饭,咬牙不张口,我们怎么劝都没用,十几天,靠输液维持生命,此时,二哥也任乡里的党委书记,撇开忙碌的工作,专门照顾母亲,二哥说:“什么最重要,妈最重要,工作以后可以再做,妈只有一个。”大嫂也从外地赶回家,哥流着泪说:“妈你一向最支持我们工作,你这样不吃饭,我们还咋工作,我嫂子就请了一个月假,我嫂子是谁,是检察长啊,检察长儿媳妇都请假来伺候你了,我们以后都不上班,来守着你,你说中不中。”嫂子也哭着说:“妈,一向你对我工作最支持,你不吃饭,就是不支持我工作,你儿女们会看着你饿死?不行了,让医生给你插胃管,你说那多难受。要不咱吃一口。”母亲留着泪,点点头。
想通的母亲很配合治疗,但因为母亲年龄大,药物治疗,针灸,锻炼。都没有多大效果,最后还是坐在轮椅上。恢复了的母亲,能含糊说两个字,我们一家很欣慰,只要她能说:饥,渴,咸,甜都行。哥哥们请来两个保姆,我们兄妹五人轮流照顾生活。
母亲没病时,常说:"‘官大不压乡邻’,况且你们官也不大,老家的老人都是婶子大娘,叔叔伯伯,不许摆架子。”于是哥嫂们每次回家遇上老的小的都给拉上,有时车太挤,就先让司机把老乡送回去,再来接他们。母亲还常说:“‘滴水之恩,应涌泉相报。’在老家时街坊邻居,或多或少都帮过我们,你们现在如果有能力,就给老家办点实事吧。“我们村离镇上二十多里,是又窄又陡的土路,刮风下雨多有不便,老百姓生活很贫困。哥嫂们积极去县里争取扶贫款,让企业赞助水泥,炸药,终于修通了二十几里山路,小车能开到直接我们村里,现在我们村老百姓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
母亲的身体一天不胜一天,起初还能喂着吃稠饭,后来发展到吃流食。最后只能喝汤汤水水,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每次回去给她洗头,洗脚,我几乎都能抱动她。风和日丽,我就想推他出去晒晒太阳,散散心,可推到公路边,母亲就不让走了,强推,便哭,哥说:“妈以前太注意形象,现在这样,不想出去就不让她出去吧。”母亲点点头。妈呀,世上的人谁不老。
尽管兄妹们,想尽一切办法,买人参,冬虫夏草,炖乌鸡,炖鱼汤。一次次的输血,服用昂贵的药物,也留不住母亲的生命,去年十月,我正上班,哥打电话,妈病重,快回。推开身边的工作,飞奔回家,母亲带着呼吸机,输着氧气,看来这次真的留不住母亲了。正是十一黄金周,在外地上大学上的孙子孙女都回来了,所有亲人都在场,这样维持了一天,医生说没什么意思,让老人安然的去吧,于是拔掉氧气,哭声恸天。摸着母亲渐凉的手,心都碎了......
母亲回家,村里的父老乡亲奏着哀乐,迎了七里,送葬的车队排成长龙。依稀听到围观人说:老太太一生不简单啊;老太太德高望重啊......老家狮子庙乡政府送一挽联:含辛茹苦养儿女几十春秋,德高望重传子孙千古佳话。
母亲一生养育子女五人,我们兄妹几个家庭成员中,有四个副科,副科级以上干部,分别是:大嫂副检察长(已退二线),姐夫工商银行副行长(已退二线),二哥县人大副主任,三哥派出所指导员。母亲,在我们心里你没有死,你永远活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