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说:”张晓风不愧是第三代作家中腕挟风雷的淋漓健笔,这支笔,既能写景,也能叙事,能咏物,也能传人,扬之有豪气,抑之有秀气,而即使在柔婉的时候,也带有一点刚劲。
她的散文风格多样,可优美也可壮美,可轻盈也可厚重,可抒情中兼具哲思,也可既具现代特色也有古典意蕴。
相较于城市,张晓风对自然风物有着特别的热爱和眷恋,她崇尚自然之气,体现出一种明朗清新,苍凉壮阔的风格。在《画晴》中“四下一个人也没有,我就觉得自己也没有了。天地间只有一团喜悦、一腔温柔、一片勃勃然的生气,我走向田畦,就以为自己是一株恬然的菜花。我举袂迎风,就觉得自己是一缕宛转的气流,我抬头望天,却又把自己误以为明灿的阳光。”雨后初晴的冬日,温软的大地,泥土的香气,疏落的稻草,圆圆的树影……沉醉于恬静清新的晴日,仿佛进入逍遥游中超然物外,物我为一的境界,在此间,人也变得如冬日之阳一般温和,“不是独步中天,造成气焰和光芒。而是透过灰冷的天空,用一腔热忱去温暖一切坐在阴湿里的人”,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是对美好事物的追求,以及难得的对众生万物的关切和悲悯。在《到山中去》中,“人行到此,只见渊中的水声澎湃,雪白的浪花绽开在黑色的岩石上。那种苍凉的古意四面袭来,心中便无缘无故地伤乱起来。”作者被自然的鬼斧神工和蓬勃的生命力震慑住了,这是在山外的世界中感受不到的,好似苏轼的《念奴娇 赤壁怀古》中写道:“乱石穿空,惊涛拍案,卷起千堆雪” ,在这样博大广阔的场景中,更使人感受到了自身存在的渺小,叹服于沉郁古朴的自然之气。如果说《画晴》中的境界可以用优美来形容的话,那么这段文字又体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壮美的风格。
张晓风散文中对生命力的张扬不仅体现自然风物的描写中,同时也体现在对生命个体从出生,成熟到消亡的过程的思考中。在《初绽的诗篇》中,我看到了一个因新生命的出生而同时获得新生的母亲,这个过程伴随着疼痛,挣扎,但同时也寄予了欢欣和希望。初生的婴儿会哭喊,抓撕,做无益的挽留,会给母亲带来无数的麻烦,可是他又是如此的脆弱无助,如此的依赖于他的母亲,躁动与不安却是蓬勃的生命力的象征。对一个母亲来说小生命的一切都与她相关,这是一种奇妙而又甜蜜的感觉。但“想着他这些年的岁月,心中便凄然,而诗诗,你不会懂得这些——当然,也许有一天你会懂。啊,想到你会懂,我便欲哭。当初我的母亲何尝料到我会懂这一切,但这一天终会来的,伊甸园的篱笆终会倾倒。”生命总是会在成长的过程中经历许多的风雨,直到生命的尽头,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早早就已思考了这些,她看到了生命出生时的希望,同时也看到了生命中必须承受的重量。
在滕超的《张晓风散文的美学建构》一文中提出“美丽的嫁接”一说,“传统意境的营造使其散文时常走进唐宋古诗词中去,但是张的散文又体现出鲜明的现代写作技巧,思维的跳跃性,语言的陌生化,使我们在阅读其散文时领略的是完全不同于旧时散文的新面貌。”《细细的潮音》中以毫无关联的生活中的小事连缀成一篇文章,事件之间没有关联性,整体上跳跃性大。每一个片段都是作家生活中的偶得,在这样的偶得之中,每一个短片都带给了她惊喜,激动,感悟。雪景中欢快的台籍士兵,麻疯院带着诚恳笑容的病人,老骥伏枥的廉颇,韦庄词中独立凝望的女子,身处异国的史博士……从生活偶得中看到的是文化的积淀,精神的寄托,正如作者在文中说的一样,“如果我们的血液从来没有流的更快一点,我们的眼睛从来没有燃得更亮一点,我们的灵魂从来没有升华得更高一点,日子将变得怎样的灰黯而苍老啊”因为有这样的文化根基,精神文明,才能使得每一个思想者的意志得到表达,故国故土,古典文化正是人生的来处。
她在《不朽的失眠》中将《枫桥叶泊》的故事以现代思维手法展现在读者面前,”他落榜了!一千二百年前。榜纸那么大那么长,然而,就是没有他的名字。啊!竟单单容不下他的名字“张继”那两个字。”在一首诗中感悟一千多年前张继的遭遇和心境,立足文化,沟通古今。
张晓风的文风从冰心,徐志摩的文风中秉承了柔美绮丽的风格,摒弃了他们的某些滥情倾向,注重生活哲理和文化要素在美文中的作用。
她的散文在平凡的生活场景描写中,以其细腻温和的笔触表现其娇俏灵秀的风格,在触及历史问题之时,又一改其温和冲淡,语言激烈急促,境界阔大。在《地毯的那一端》中,”好心的房东为我们送来一盘春卷,我慌乱极了,竟吃得洒了一裙子。你瞅着我说:“你真像我妹妹,她和你一样大。”我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径低着头,假装抖那长长的裙幅。”相处时的小心翼翼,将一个害羞的少女的心理和姿态展现的淋漓尽致。“我不在意,我高兴去搏斗”!你说得那样急切,使我不敢正视你的目光,“只要你肯在我的船上,晓风,你是我最甜蜜的负荷。” ,用真挚大胆的文字表露真情,使文章具有感染力,这个时期的张晓风擅长以其少女的眼光和笔触,感受生活中的美好,体现出纯洁质朴,娇俏灵秀的风格。《一碟辣酱》中我为了照顾厨师的感受,尝试了他引以为豪的辣酱,没想到小小的善意获得了更大的惊喜,小小的细节被厨师看在眼里,竟然私下又赠与我一瓶辣酱。“生命的厚礼,原来只赏赐给那些敢于一尝的人”,从日常生活的一啄一饮中生发出了人与人之间的关心,以及生命中不期而遇的小惊喜,平淡而又温暖。
她童年时期便去到台湾,对故土又这深沉的眷恋和热爱,对于她来说故土是永远的精神寄托,也是她竭力去守护的存在。因此当她的笔触涉及到故土时,总是表现出深沉厚重的历史感,悲壮感。在《十月的阳光》中写道:“半个世纪过去了,离乱的中国人民苦痛着,中国人并不吉卜赛,我们是一种即使死在火星上也要把骸骨搬回来的民族。我拼命把双脚踏稳,但总觉得整个看台都被我弄得发抖了起来,他们竟敢那样不在乎的鼓掌,他们竟敢面对赴汤蹈火的壮士而不动容。他们算什么?他们凭什么?”忘却历史的中国人,看热闹的外国人,无法对流血的历史释怀的我,毫无愧疚的施害者和忘记伤痛的受害者的态度,使得我近乎愤怒呐喊。紧凑激烈的文字,咄咄逼人的气势营造出紧张感,体现出深沉悲壮的风格。在《念你们的名字》中,“只要听到别人的话锋似乎要触及我的中国了,”我会一面谦卑的微笑,一面拔尖以待,只要有一言伤及它。我会立即挥剑求胜,即使为刀剑所伤也在所不惜。”我宛若一个慷慨激昂的斗士,坚定地守护着自己的信仰。如果说日常生活的叙述是轻盈细腻的,那么在涉及历史与故土时则又表现出一种厚重的风格。
苏轼提出散文创作应“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当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 余光中说;“张晓风的散文不但讲究文白交融,也有兴趣的酌量作西化的试验,不但讲究人情世故,也有兴趣探险想像的世界不但回忆大陆,也有兴趣反映台湾的生活,探讨当前的现实。欣赏古典诗词,但也乐于通用现代诗的艺术,来开拾新散文的感性世界。”张晓风的散文融合多种写作手法,同时具有审美性,不墨守陈规,具有创新性,使其散文具有多种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