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巷子,四通八达,白色的碱花,在遥远的红砖墙上盛开。一朵又一朵,像极了染满月色的二亩梨花。春风是春天的告密者,无法阻挡,干脆静心倾听。蜜蜂、蝴蝶也在这个特定时期,充当了一回“狗仔队”的角色,四下里散播,某年、某月、某某之间盛放的情话。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究竟是怎样的错过,让一切不能重来,是没有邂逅一场甜蜜的爱情吗?还是在可以做出蠢事的年纪太过老成?难道是陷入花田蜜事后,却没有扑火的勇气?或许,是其它的原因吧。只是,青春太肥,时间太瘦,瘦得健步如飞,肥得举步维艰。于是,青春就被甩在了时间身后。站在老街之外,感慨。时至今日才略略懂得,青春的稚嫩无力抵御一条浅溪的冲刷。脑海里的巷子,被掐头去尾后早已所剩无几,仅有的一点影像,仿佛老胶片录制的电影,在一丝斑驳里,一群精力充沛又没什么正事可做的孩子,像穿堂而过的风,在僻巷陋弄里呼啸而来,又呼啸着离去。
小城,房子少,海子多,大大小小的海子,星罗棋布的散落在城的中心或角落。其实,海子就是一个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盛满一池碧水的大水塘。记得姥姥家附近就有两个海子,早先从长辈那里听说,声音可在幽静无音的空谷里回旋,就像春天里花开的声音,连绵渐弱。后来,在一次不经意中,发现海子边的呐喊,也可以一次次回荡于耳边,这个重大发现,让我常在闲来无事的时候,一个人跑去海子边,隔空喊话,不知道空气的屏障之后,谁会与之互动。冲着对面大声叫喊,并一脸陶醉状的等候,准备聆听下一个重复的呼唤。
那时候的小城,路上车辆稀少,天空常是透彻心扉的蓝,就连这不起眼的海子,水都是清亮透明的。老家住户的人,时常用破掉的纱布做了网,上面再撒点骨头、米粒什么的,就放在海子的浅岸处,守株待兔一般等着小鱼、小虾的自投罗网。如果捞上来的小虾很多,则又引得一群围观看热闹的孩子们,如挣扎着准备逃命的虾米一样,活蹦乱跳起来。
我记得,从姥姥家出去不远的地方,就是一片大大的草场。秋天来临,草全已枯黄,只有成群的麻雀和我们,在草丛里寻找着属于各自的宝贝。秋天的草地里没了小孩子可以嚼出一点点甜味的嫩草,也没了引得我狂呼大叫、东追西扑的蚂蚱。蚂蚱可是好东西,拿现在的理论,应该算是高蛋白的美味了,可在那时,没人知道,更没人研究,似乎也谈不上合理均衡的膳食搭配,人们如同自由、洁净的空气,简单而快乐地生活着,而我们这帮一天到晚不知愁、不知忧的熊孩子,就用长长的茅草把费了劲逮到的蚂蚱穿成串,像是收获战利品的将士,一窝蜂式的向家里蹿去。那时,家家户户都有点煤球的大炉子,把蚂蚱放在炉膛里烘烤,不加任何调味料,等到有香味溢出炉膛的时候,迫不急待地拿出熏得像黑脸包公一样的蚂蚱,放进口中大嚼特嚼一番,直到嘴唇上涂满了黑色的炭灰,直到嚼不烂的蚂蚱皮充斥于口腔里,才戛然而止。
那时候,姥姥家偌大的庭院里,有一棵不知栽下多少年的细枣树,说它细,是因为它的树干长得很慢,而树冠和枝桠却总在春天来临前发了疯似的猛长一气,离远了看,就像一根瘦弱无力的脖颈上,顶着一蓬肆意昂扬的乱发,在春天里做着草长莺飞的梦。那时,有树的地方,也是孩子们聚集的场所,不知是谁拿了旧席子铺在枣树茂盛的浓荫里,而我们则枕着这一席的绿,或躺,或卧,或漫无天际地说着找不到东、西的话。那时,父母在施工的工地上,单位也因修建了马颊河水利工程而得名,不管走在小城的哪个地方,只要一说马颊河,人们第一反应是:马颊河的侉子。意思是说那里的人不分男、女,不管老、少,都讲普通话。这在六七十年代,尤其在这么一个不发达的北方小城市里,人们感觉就像看“西洋镜”一样的有趣。因我常住姥姥家,玩伴们就会好奇我自己家的样子,我曾一脸自豪地吹牛说:我们那住的都不是房子,住在汽车屋里,想吃、想喝一按电钮就自动过来了,我们的房子还会移动,想去哪就去哪,还有,我们根本不用走路,站在地面上,它就会自动地把我们送到想去的地方。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在梦幻的天空里尽情地打着滚,直到把自己说得也当成真事。可想而知,那些个听我编故事的孩子们,早就一个个眼发直、头发晕、哈喇子在嘴角上打转转了。
随着夏天的来临,树上也多了整日不知疲倦唱着“民族唱法”的歌手。阳光直直地投射下来,穿过叶脉的缝隙,撒下斑驳、稀疏如芦花样的光来。傍晚时分,鸟已归巢,便有几分宁静显现,孩子们的精力像是上足马力的发条,没有一刻想停下的念头,于是树下月影中,便又多了许多找知了“爬爬”的身影。有的人拿了手电在地面上搜寻,觉得小洞可疑则弯腰蹲下,伸出小手指抠上几下,如果真是知了的出口,轻轻一抠洞口就会变大,把手指伸进去便能感觉到有活物在动,夹了自己嫩嫩的手指,这时孩子们又像打了鸡血一样热闹起来,有回家拿水来灌的、有拿着铁铲来挖的,一只小小的知了,瞬间点燃淡如清水的日子。
时过境迁,有鹅、鸭戏水的海子没有了,那一大片空荡荡的草地没有了,在海子和草场的旧址上,建起成片成片遮挡晴空艳阳的水泥“盒子”,没了庭院的树,好像也成了无家可归的野鬼孤魂,时常在月黑风高的晚上,听到它们发出的悲鸣与低吼。
那时候精力充沛的孩子不见了,出现于面前的或是头顶微秃,或是挺着发福的肚子,或是春风得意的小商人,或是低眉顺眼说话无几分底气的人。时间的确是个魔术师,它能让花开花谢,能让北雁南归,能让生命孕育生命,能让青春少年不再恰同少年时。
一切美好,缘于年少时的纯真,像五月暗香的凤凰花,虽说只是一季芬芳,也会让人感动,并把烙印深深刻在湖岸边,高大俊朗的树上。我们不是啄木鸟,我们只会用心飞翔,飞过童年、少年,飞过青年、中年……飞到记忆被拆分得七零八落的枝干上,无法安享!
岁月在光阴的精雕细琢下,欲发像朵朵盛开的芦笛花,在薄雾轻笼的池塘边摇晃着披了光晕的头颅,而我也在时光的刻刀下,变得越发清澈透明起来。世间的故事会像风,掠过我们的面颊,撩拨着蠢蠢欲动的芳心,待长出一方杂草后,消逝得无踪无迹。而那些名利的、物质的凡不属于身体的东西,也都会或多或少地随风而去,成为人生中的过眼烟云,而唯一不变的是,属于自己可以掌控的纯洁、甜美的心。想想,也值得为之雀跃了。
忘了青春?误了青春?青春是每个生命最初的轨迹,早已渗透血液,在骨头河床里汹涌奔袭。该遗忘的,统统归西了。忘不掉的,就是我们面对的永恒……
青春不忘,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