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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还是要读点儿诗歌

俄裔美国诗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布罗茨基在《怎样阅读一本书》中给读者这样的劝告:“ 阅读诗歌是培养良好文学趣味的方式 ”。诗人为漂流在书海中的读者指点迷津,读者要构造自己的罗盘来定位寻找大海上的星辰,而阅读诗歌就是构造那只罗盘的方法。

这可能是迄今劝人读诗的最有说服力的理由,也是为诗歌所做的最好的辩护,要好过哲人说的“诗歌永远是人生的博大的导师”这样的教诲,尽管这样的劝告很有点儿广告式的功利性动机。

听了这样偏袒的劝告,也许会有人要为小说散文等其它文体鸣不平。不过,诗歌历来被公认为语言艺术的最高形式,是文学的最高形式,这一点,大约散文小说作者也不能否认,例如身为小说家的毛姆就承认诗人从事的艺术比小说家的高贵,也就是承认诗歌高于小说。

诗歌总是与灵感、想象力、神秘不可言说之境,甚至真理联系在一起,诗歌是一切艺术之母,也是一切知识之源,被称为艺术中的艺术,诗人也总是容易占有天才的美名。所以如果我们当真想培养高雅文学品味的话,不妨认真考虑一下诗人的劝导。

散文最容易成为诗歌的不幸的参照物,成为诗人轻视的对象,尽管诗人往往以写散文为能事而乐此不疲。于是就会有诗人自负的说用左手写散文取悦大众,用右手写诗取悦自己,也会有诗人在写散文时,自称为“左手的缪斯”。喜欢阅读散文的读者当然没有必要沮丧 --- 那未必证明你没有良好的文学趣味,布罗茨基告诉读者,如果你读了诗歌还能继续读散文,那表明散文作者的语言具有独立的力量和优雅,还意味着阅读成了你难以遏制的嗜好。 而自负会让诗人变得不诚实,诗人写得出色的散文与其出色的诗歌一样,同样是“右手的缪斯”写出来的。

小说也不能幸免于诗人的挑剔和指责,长篇小说易犯的叙事结构松散枝蔓的毛病让诗人不堪忍受。布罗茨基不客气的说,诗歌读得越多的读者,越难以容忍冗长。毛姆引用过英国诗人柯勒律治的话,说《堂吉诃德》是一部只需浏览一遍的书,大概就是其内容冗杂不值得细读的缘故。毛姆承认很少有长篇小说能从头到尾读来都是兴味盎然的。

这些话很可以让不喜欢或没有耐心阅读长篇小说的读者受到鼓舞,如果有哪部世界名著无法让你有兴致读下去,你其实不必自责缺乏文学细胞,那或许恰恰是你拥有良好文学趣味的证明。

多读诗会帮助我们培养良好的文学趣味,意味着会让我们的文学口味变得越来越挑剔,会让我们变成越来越难伺候或者唬弄的读者。读者的口味越挑剔,那些竞相模仿抄袭的美文、鸡精勾兑出来的心灵鸡汤文、“适合朋友圈转发”的“深度好文”,就越难以充斥网络的文化空间,“口水诗”、用分行键敲出来的“分行诗”、用词汇的数学排列组合拼图出来的“排列组合诗”,以及各种假冒伪劣诗,就越难以混迹于文字的江湖。

不过,就算诗人的劝导再有说服力,愿意加入诗歌阅读行列来培养良好文学趣味的读者毕竟属于小众,所以诗人不妨更自负些、更“功利”些,索性让其读诗的劝导从文学的领域越界到更广阔的领域: 阅读诗歌是培养良好精神品味的方式。

阅读诗歌是在生命的海洋上构造人生罗盘的方法,是在命运的荒原上走向诗意人生的途径。

那只要构造的人生罗盘就是诗心,是诗心创造了人生的意义,是诗心让人生有了诗意,让生命可以“诗意地栖居”,诗心是最高的精神品味,诗意的人生是最高的人生境界。

诗心让我们对世界、对人生产生审美距离,让生命有了美的光彩,让平凡绽放出美丽,让平淡蕴育出神奇,让我们在烟火气中超凡脱俗,让我们走入窗外嘈杂的人生,穿过大街小巷追逐爱的身影。

诗心让我们获得一种直达彼岸的力量,让我们体悟到生命的意义,让我们直觉到真理的光芒,让我们隐约窥见那个神秘乐园的秘密;诗心让刹那之美成为永恒,让精神挣脱物欲的枷锁飞向自由和无限,让我们在市井的喧嚣中倾听缪斯的琴声,在高楼大厦的森林里听见夜莺的歌唱。

诗心让我们获得拒绝庸俗和丑恶的力量,有了诗心,自会坦荡磊落,自会不同流俗,自会有优雅的“精神长相”;诗心让我们获得了道德约束力,让我们不屑于玩政治操弄,让我们珍视名誉如鸟儿爱惜羽毛,让我们既能仰望星空又会俯视内心的道德法则。

诗心是对抗命运的武器,有了诗心,即使戴着命运的镣铐,生命也要在人生的舞台翩翩起舞。纵使被命运播弄,被生活欺骗,纵使失去了曾经的所有,还剩有诗心来菊水得月、弄影成诗;纵使被命运的惊涛骇浪击碎船舷、抛向岸边,依然有诗心去坐看云起、静觉潮生;纵然被命运的绳索紧紧束缚,坐困围城,依然有诗心向远;纵然被命运放逐,风尘苦旅,自有诗心作故乡。

阅读诗歌是培养良好文学品味的方式,是培养良好精神品味的方式,我忍不住推想,培养良好的科学品味是不是也要阅读诗歌呢?我愿意用“科学品味”来表达科学人需要培养的灵感和创造力、联想能力、审美能力等逻辑演绎推理能力之外的感觉和能力。

如果说真理的形式是美的,那么身负探索宇宙终极奥秘使命的科学家需要拥有感受真理之美的“诗心”,需要具备那种直达彼岸的直觉和感悟能力。

如果真如斯蒂芬.霍金宣称的那样,“哲学已死”,唯有科学能担当起探索宇宙奥秘的神圣使命,那么科学的舞台依然需要“诗意”的舞蹈,科学的想象力需要“诗意”的润泽,以免科学理论假说沦为冷冰冰的纯粹数理逻辑的推演,没有“诗心”观照的科学假说只是蔓延着思想的杂草,结不出思想的花朵。

比如很受科幻作者青睐的平行宇宙假说,像是网络游戏里的虚拟世界的翻版,这样的多重世界里完全没有给人的意志留有位置。我们的世界看似由冷冰冰的数学物理法则主宰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是我们的世界是人的世界,又是由人的意志主宰着的世界,是人的意志让我们赖以存在的世界绽放出文明之花,让这个存在主义者眼中荒诞的世界有了意义,是人的意志在这个物理的世界之上创造出了精神的世界、审美的世界。

在平行宇宙假说里,我们栖居的这个世界的各种各样的逻辑版本同时荒谬地存在着,人生和命运在无数个平行世界里在数学上组合着、演绎着无数种可能。在这个世界不能实现的愿望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却变成了现实,这个世界的缺憾一定有另一个平行世界来圆满,听来更像是精神慰籍的良药或宗教信仰。同样,这个世界里的美好在另外某一个世界里则会被残酷的毁灭,这个世界里的天使则会在另外某一个世界里堕落,那样的话,宗教将不再独享地狱的版权,只不过在平行宇宙里不知要存在多少地狱般的世界,却是任何宗教都想象创造不出的。

抽离了人的意志的世界没有给诗意、没有给想象力留有飞翔的天空,那样的世界将是多么荒谬的存在,荒谬得存在主义者都会深恶痛绝。

雪莱在《为诗辩护》中高调的宣称,诗人是未获公认的世界的立法者(poets are the unacknowledged legislators of the world)。 诗歌确立了所有世间法的最高标准,让我们按照美的规律创造生活,让我们创造出诗意的世界,让诗的法则成为主宰这个世界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