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而我的故乡却只是在我的梦里。
插队的时候,我的故乡理所当然的被看作了上海。我生在上海长在上海,上海有我童年的天真梦想和少年的动荡忧伤。然而上海并不是我的根之所在,正如大多数上海城里人的原籍在中国的四面八方一样。我真正的故乡应该是安徽北部一个很贫穷的叫做许大庄的地方。
这个地方实际上是我父亲的故乡。六十年代我曾经和父亲千里奔波回去过一次。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那里天是土褐色的;地是土褐色的;房顶的茅草是土褐色的;河里的流水是土褐色的;就连人的皮肤也是土褐色的,显得干瘦而憔悴。那个年代,家乡的人好像真的吃不饱肚子啊。父亲用高价买了两只鸡,炖了满满一大锅鸡汤分送给族里的每一户人家。多少年后,这件事依然成为美谈在家乡流传着。我觉得,父亲的故乡不过是我童年的一个贫穷的梦。
我插队在淮北涡河岸边的一个小村庄里。我在这里度过了我青春岁月的整整六个年头。作为知青,我喜欢把它叫做我的第二故乡。在这里,我懂得了什么是贫穷,什么是艰辛,什么是磨难,什么是对生活的感恩。涡河有一条支流叫青羊河。水是碧蓝的,从不曾见过它翻腾咆哮,也不曾听过它低声呜咽。它折射着阳光,拥抱着月色,总是静静的、静静的,很温和。躺在它的身边,我的心往往就沉静下去,我会想到遥远的上海,想到在那里还有我的亲人,于是,便会有一种淡淡的忧伤的氛围笼罩着我。我想,那就是所谓的乡愁吗?
然而,涡河岸边只是我人生旅途的一个驿站。六年后我离开它,走进了一个新兴的年产3000万吨的煤炭城市淮北。我喜欢淮北的相山寺庙;喜欢淮北的老龙脊森林公园;喜欢淮北的银杏树月季花还有亮如明镜的煤矿塌陷湖水面;喜欢淮北人的'粗犷幽默豪放和善良。我在这里生活了五年。在这座喧嚣的城市里,有时候静下来,我会怀念我插队的地方,竟觉得那也是一个依稀的旧梦。
但是,淮北也很快成了过眼烟云。八十年代我离开了了那里,来到了宿州。这是一块有着两千年文明史的土地。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的呐喊和淮海战役的隆隆炮声,催生了这里的光荣与梦想;闵子骞的大孝和白居易的原上草,显示了这里深厚的文化底蕴;一日千里的经济发展和全国的马戏书法之乡,彰显了这里人文和生活的美好环境。我想,我已经和宿州融为了一体,我这一生大概不会离开这个地方了。但是,当又有政策规定我退休的时候就可以回上海定居了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是画了个圈圈,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命运给我开了个惊人的玩笑。走了那么远的路,去了那么多的地方,一切是那么遥远,一切又是那么现实。有时候我会想,我的故乡究竟在哪里呢?难道我的故乡真的是在梦里吗?
我喜欢听马思聪先生的《思乡曲》;我喜欢读余光中先生的《乡愁》;每每沉浸在那些如泣如诉的意境里的时候,泪水就会溢满我的眼眶。我想,对所有的人来说,故乡大概都是一个梦吧。这个梦永远五彩着、单纯着、忧伤着,像永远的印痕一样撕扯着我的整个生命的丝丝缕缕。用一句大诗人的话说,那是因为我爱它爱得太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