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饭后茶语时,提起笑对人生这个并不陌生的话题,往往是侃侃而谈。但是,当你本人生活中真正面对了这样的事实,而且是癌症的病魔已经缠身,你的生命即将走到了尽头的时候,有几个人还能面无惧色的去笑谈人生呢?但,恰恰就在一个小时以前,我亲眼目睹和感受了这样一个有着铮铮铁骨的人,他正在用行动演绎着怎样笑对人生。
他就是我的老同事,叫尹德库。34年前,他刚刚30岁就是某部的坦克连长。那时,他政治上进,军事过硬,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连长。那年部队干部转业时,本来与他无关,这时,领导遇到了难题,有的干部本该转业,但通过关系又不想走。在这种情况下,领导找他谈话准备让他走,本来领导以为工作难做,但是,当领导刚刚说到让他走的时候,还没有说什么理由,他就笑呵呵地说:“我服从领导决定。”那一刻,真的让领导很愧疚,而更多的是敬佩。
他转业后,被分配在营口化纤厂,当时厂里正好有个经警队长的空缺。当时这个位子领导选了几个人,一谈话谁都不愿意去,都知道那是个费力不讨好的位子。当领导安排尹德库到那上任时,他还是没有任何讨价还价,而是高兴地接受了,这让领导事先准备的一堆说服的话没有了用武之地。他接手后的经警队,很快让他培养成了一支具有部队一样训练有素的队伍。那时他的业绩,在厂里有目***睹。
那时有个通病,有的领导不是根据你的业绩去选择你,而是根据自己的喜好和需要用人。这对于军人出身的尹德库来说简直是个盲区,他甚至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入了另册,他全然不觉,依然潜心的围绕自己的本职工作在筹划近、中、远期目标。而他的上层,此时正在权力争斗中划线,这对于一向正值的尹德库来说是绝不会站在任何一方的,结果,他被挤到了组织部门进行另行安排。
当组织上有些为难地说:“暂时没有位子让他耐心等待时,他笑了笑说:“我不想麻烦组织了,我要办停薪留职。”这在我厂当时简直是石破惊天之举。但他表现的.很认真也很坦然。最终,在他的一再请求下,他办了厂内停薪留职的手续。他回家后干起了个体汽车运输,一干就是十几年,这些年,他起早贪黑,真的吃了很多的苦,当同事遇到他问起怎么样时,大家总是听到他笑呵呵的回答:“挺好的。”说的是那么的坦然。
后来,国家对转业干部有了新规定,不允许给转业干部放假,厂里只好把他召回。在组织部门找他商量对他工作如何安排时,他又笑呵呵地说:“领导绝对不要为难,只要我有事干就行,我绝不求什么官位。”最后组织部门把他安排到了厂退休办,当了一个普通的办事员。
他接受了这项工作后,每天早来晚走。那时退休人员经常到退休办愿意打听一下情况,他每次都是态度和蔼的和大家认真解释。长了,退休职工都愿意和他聊,那时退休人员来的比任何时候都多,过去那里经常听到的是发牢骚和叫骂声不绝于耳,现在是笑声连连。08年,尹德库从退休办退休回家,虽然没有敲锣打鼓的欢送,但从大家依依不舍的拉着老尹的手,从那即将流出眼眶的泪水里看出,大家已经认可了他。三年后,当大家得知他得了肝癌而且已到了晚期的不幸消息时,很多老同志惋惜地说:“太可惜了,老尹,好人呐!”说话间,那眼里明显地闪着泪花。
据说,三个月前当老尹刚刚查出癌症时,家里人想瞒着他,但老尹早就从家人的眼神里看出了破绽,那天,他把全家人叫到了一起,依然态度平和的说:“我感谢一家人的好意,其实隐瞒病情对我没什么意义了,我会想得开的。关键我要掌握一下病情,这样根据时间长短安排好下一段的事情。”他说的那么坦然,似乎事情根本没发生在他的身上。他的一席话反而让家里人心里平静了些,爱人把真实情况如实的告诉了他,他依然那么镇定自若。他对家人提出了约法三章:“第一不住院,第二不化疗,第三不手术。”他三个月以来一直这么坚持着。有时疼痛难忍时,他就吃一片止痛的药顶顶。一直坚持不在家人面前表现出痛苦来。这样的做法是常人很难做到的,那一刻,他为了他人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啊!
就在一周前,他突然大口吐血,那血足足接了一盆,他处于失血性休克。可他刚刚苏醒过来,看到家人为他默默地流泪,为了安慰家人,他忍受巨大的痛苦,硬是笑着说:“我的墓地还没买呢,和家里人还没处够,和那些老工友还有话要说,我不会死的。”他直到这时,还在想办法安慰别人呢。
第二天早上他刚刚进了点流食,就急着让爱人搀着他出去,他真的在履行昨天的诺言,找工友们再聊一次。自从他退休后,离他家50米处的修车点就成了他每天必到的地方。自从老尹到了这里,每天这里的人越聚越多,一些老同志到这来休闲,打打扑克,下下象棋,更重要的是听听老尹给大家讲些道理,也讲些趣闻,大家有不明白的也都愿意向他请教。长了,老尹成了这些人的良师益友。他一天不来大家都会念叨他,尤其他得病以后,大家更惦记他,也都盼着有奇迹在老尹身上发生。今天他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让大家感觉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可谁知道他50米的距离竟歇了三次,足足走了一个小时,就是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大家看到的依然是一张笑脸。
直觉让我感到,老尹今天一定会来这里的。当我一眼看到坐在小方凳上的老尹时,我心头一酸,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这还是当年那个精力充沛,行走如飞,体态轻盈,神情飞扬的老尹吗?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和眼前的老尹对上号了。可恨的病魔是多么的无情和残忍啊!眼前的老尹,已是面色蜡黄,骨瘦如柴,那两只眼睛已变成黄绿色,已耗尽养分的身体,让他的脸一下变得塌陷下去,只显现出两个高高的颧骨。整个身体,只有眼睛还显得炯炯有神,通过这双眼睛告诉大家这不灭的精神还在。
他看我流泪了,还没等我把手伸出去,他让人意外的“嗖”的一下站了起来把手伸向了我,我急忙用双手握住了他的这只手。我们一同坐下,那天我们聊了很多。最后的话我依然记忆犹新。他拉着我的手说:“其实,死没有什么可怕的,我当兵时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如果那时死了还有些遗憾,因为人生还有好多事没做完。可现在不同了,我对父母已经尽孝送终,对妻子一生问心无愧,对子女,已经把他们养育成人,如今他们事业有成,对同志从来也是以诚相待。我今年已经64岁了,这年龄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了,这就算不错了。”他说完真的有一种释怀后的轻松感,此时他的笑应该是发至内心的笑啊!
多么朴实啊!把人生概括的如此简单而真实。但,就是在这简单中让人感到,这是何等的震撼啊!这与奔赴敌人刑场的英烈们比,难道还有什么逊色吗?!美哉,我的战友!壮哉,我的老兄!
在我们分手的那一刻,我蓦然回首,那时他依然敞露着笑脸,瞬间,这美好的笑容真的镌刻在了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