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秋成晒满场,长杨丛立守其旁。老翁更持老烟杆,斜阳影里袅微香。”这是明代卢青山的诗,偶尔读到,居然闻到了玉米的香甜味。眼前出现了玉米丰收的景象,尤其是在晒玉米的时候,一架架的金黄,在太阳光的照耀下,热烈而饱满。看着它们,不但喜悦的心情无法表达,还有一种特别的踏实感,“家有余粮,心里不慌”那种饱腹幸福感爆棚。
现在的储存技术日新月异,一年四季都能吃到香甜的煮玉米。小的时候,如果想吃煮玉米,必须得等到秋天丰收的季节。那时候玉米是粗粮,白面大米是细粮。我们管玉米叫“苞米”,管玉米面叫棒子面,是跟着老家是河北乡村的父亲学得。
玉米面的吃法有很多,最常见的就是窝头、发糕,还有就是煮粥,叫棒子面糊糊,喝的时候如果是刚出锅的,要边喝边转碗,碗边上的不烫嘴。
很久不吃煮玉米了,媳妇经常在市场上或者网上买,一个煮玉米就是一顿饭。而我很少吃,大概算小时候吃伤了,总感觉喇嗓子,难以下咽。就算现在的玉米面已经加工的非常精细了,可一旦入口,那种困难的感觉立刻出现,干脆就不吃了。
唯一让我喜欢的是玉米饼,现在超市、市场上买的我不喜欢,太小,太精致,总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还有人说里面掺杂了白面,更让我瞧不起它们了。
我喜欢的是小时候母亲给我烙的玉米饼。烙玉米饼,要有专门的锅。母亲千里迢迢从河北老家追随着父亲的脚步,除了带着一个铺盖卷儿,最大的家当就是这个烙玉米饼的锅。圆形的锅,最外边是凸起的棱,可以挡住稀稀的玉米面糊不至于流到锅外面,锅底是向上凸起的半圆,烙饼的时候,舀一勺玉米糊糊,从最顶端一倒,自然就向四周流淌,一张玉米饼就摊好了,不用翻面。一面焦黄,一面嫩黄。用这样的锅烙玉米饼,非常快,一分钟能烙三五张,一家人需要二三十张,一会儿也就烙好了。
母亲一直就会河北老家的口音,从来都没有变过。她把烙玉米饼叫做“摊奴奴”,我无法用文字表达,因为到现在也不知道“奴奴”是不是这两个字。我也问过母亲,这个“奴奴”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惜,不但母亲说不清楚,父亲也说不清楚。问急了,总是会给我个白眼,“不想吃就去玩吧!”
怎么能不想吃呢,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又听话,学习又好,还老是帮大人干活。第一张玉米饼出锅,多会儿都是我先尝。别以为这是我优越感的体现,关键在于我能给出重要的建议,因为第一张往往无法掌握火候,大多数的时候都不能算成功。越往后,烙出来的玉米饼就越好吃。再说,一般孩子不会现在一旁观看,然后动脑筋琢磨这些事的。
跟玉米饼绝配的是大葱和母亲炸的酱,我这样说,大家肯定认为和山东的煎饼卷大葱是一类的,那就大错特错了。“奴奴”可不能卷,一卷就都碎了。其次是跟土豆丝搭配,味道也是非常好吃的。还有一种是我家特有的吃法,玉米饼配咸菜丝,咸菜一定要父亲开切,父亲切出来的才能叫丝,母亲切出来的那叫条。
切好咸菜丝,直接把干辣椒弄碎,和蒜末葱花都放咸菜丝上面,然后烧一点花椒热油,往上一泼,“滋啦”一声,搅拌均匀,一口玉米饼,一口咸菜丝,“咸菜奴奴一年半,给个县长都不换。”只要父亲吃高兴了,这句话就会脱口而出。
秋风乍起,落叶满街。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简单的甚至有些寒酸的食物,父母说着我们半懂不懂的话,想想也是其乐融融。
一转眼,母亲已经离开我三年了。自从我长大了,就再也没有吃过母亲烙的玉米饼,而玉米面也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很久很久。虽然也曾为生活好转而开心,也曾为再也不用喝难以下咽的玉米面糊糊,吃干巴巴玉米面窝头而高兴,但是,心里面总感觉缺少点什么。
食物的多样性,生活的好转乃至走进小康,的确值得我们庆幸。我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失去了曾经拥有的。我还是想着能吃上母亲亲手烙的“奴奴”,吃到父亲亲手切的咸菜丝。
所有我们失去的,都应该记在心里。吃不到的玉米饼,见不到的母亲,回不去的童年,想念的家乡和亲人。
唉!我仿佛听见玉米饼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