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很远,故事很长,仿佛又很近。远的有百年,近的半个多世纪,天天发生,时时演绎。说故事的人已远去,听故事的人又接着说故事,演故事的人在岁月中变老,听故事的人在岁月中变暖,爱就像春天总那么年轻。
——题记
一、爷爷和奶奶的故事
爷爷出生在辛亥革命以后,家中有七兄弟。动荡的年代,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他的五个哥哥先后离去,六哥也如同清代著名小说家吴敬梓笔下的《范进中举》一文的主人公命运一样,在他终于考上举人以后疯了,不知下落。
爷爷是幸运的。在太爷、太奶奶百般照顾细心呵护下活了下来。靠着他的勤奋和努力,在立商学校毕了业。不久,他的父母溘然长逝,他孤苦伶丁一人在南昌谋生活。在饱受军阀主义戡乱的年代,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很难。他干过苦力杂役,当过报社编辑,当过私塾先生。只要能活下来,什么活都干,什么苦都能吃,以至于二十几岁就戴上了度数很深的眼镜,模样清瞿。也许是上苍冥冥之中的安排,奶奶,一个来自鲁迅故乡浙江绍兴县的江南婉绰女子,在有中来到了江西南昌。在那里,他俩组建了家庭。
爷爷和奶奶生养了七个孩子,父亲排行老四,是“解放牌”的。在全国知识分子下乡援建的年代,一大家子人举迁到分宜县一个偏远的乡下,爷爷在那里当公社会计,全家九口人的生活全靠他一个人的微薄工资维持,精明能干的奶奶负责全家人的生活料理和照顾孩子们。
爷爷对工作相当负责,一分一厘都毫不相差地记录在帐本上。他的珠算打得相当顺溜,能左右手同时操作,在县里珠算比赛中屡次夺魁。每次领到奖金,他都会去集市上买点猪肉打点酒回家,高兴得像个孩子。最高兴的还是父亲他们,煤油灯下,爷爷和奶奶看见父亲他们把所有饭菜吃了个底朝天,都露出久违的开怀笑容。
有一次爷爷加班很晚才回到家,此时的煤油灯已调到最小的亮光,屋子里很昏暗,他又是高度近视眼,错把小木盆里的食用油当做了洗脚水。奶奶好一阵嘀咕,那一盆油终究吃到所有人的肚子里去了。三年自然灾害,那段日子最清苦,大家都缩衣节食。寒冷的冬天,父亲和大伯俩人只有三条单裤过冬,父亲趴在被窝里说:“哥,三条裤子你都穿上,你去读书。”饭桌上,姐从碗里给弟挟菜,弟又把菜挟给妹。日子过得尽管苦点,但一大家子人都健康成长。二姑考上了萍乡师范,大伯考上了武汉大学。
一九六五年的深秋,爷爷和奶奶送父亲在乡村公路口去偏远山区的林场工作,一路泪水一路嘱咐。父亲穿着单薄的衣裤,拖着瘦小的身体,拎着爷爷奶奶给他的唯一家当——小木箱,离开了他的父母,那年父亲才十六岁。
二、父亲和母亲的故事
父亲在林场干了三年,吃了多少苦,掉过多少泪,不言而喻。后来支援矿山建设在矿区工作时,认识了母亲,同样的家庭背景和命运使他俩走到了一起。
一张自制的小木桌、一张床,还有爷爷奶奶送的小木箱仅此而已,空荡荡的房子说话都有回音。几把花生,几把喜糖,参加他俩婚礼的人却很多。婚后第二天,母亲去见爷爷奶奶,恰巧家中没柴烧,出身乡下的母亲拿起柴刀和扁担,二话没说出了门和父亲一起进山砍柴,麻利地用藤条捆好柴挑着回了家,爷爷奶奶夸父亲找了个好媳妇。
七十年代,我们兄弟三个相继出生,因为父母亲工作忙,哥哥放在奶奶家,我放在外婆家。父母亲从工资里每月拿出二十块钱,分别给他们,我和哥哥快读书时才回到父母亲身边。
家里距离买煤场较远,每次买煤都是全家出动。父亲费力地扶着板车的把手,生怕板车上的散煤会掉落。母亲和我们兄弟三人站在板车两边奋力地使劲推,虽然我们那时年纪还小,可父母亲说,看见我们在他们身旁就有使不完的劲。好几百斤散煤,父亲按比例倒入黄泥巴,加入适当的水,用铲子不停地翻弄搅匀,拿着打煤机在煤泥里又撴又摁,然后提起打煤机在一块空地上用力一摁,“唿”的一声,一块完整的黑乎乎的蜂窝煤就暴露在阳光下。一块、两块、三块……数着,数着,我们也渐渐地长大了,我们也能帮父亲打煤了。厨房后面父母亲开了一大块菜地,我们能去浇水施肥。菜园子外边有一片竹林,是乡下农民的,每年开春,那些嫩竹笋农民们都用锄头挖起来炒菜吃,味道可好了,可那是农民的,不允许我们去挖。竹子好像看出我们的心思,悄悄地从地底下把头伸进地里,时不时家中菜园子里冒出几颗竹笋,我们三兄弟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把它从地里挖起来,又用土掩盖好土坑,像做贼一样。一想到这些趣事,心里有一种甜,有一种很深的回味。
八十年代初期,大家的日子都好起来。父亲写信给爷爷奶奶说:“你们岁数大了,到矿区来住吧。”爷爷寻思,反正自己已经退休多年,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高兴地从乡下搬到父母家中来住。当时正好单位有一批黑白电视机可以以分期付款的形式购买,父母亲寻思爷爷奶奶为儿女吃了这么多苦,该享享清福了。估摸着工资省着点花够维持生活,于是,一咬牙买回了电视机。记得那是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是“井冈山”牌的,也是江西首批生产的电视机。电视机买回来,大家高兴得不得了。爷爷爱看京剧,奶奶却爱看黄梅戏,俩老为争电视节目经常斗嘴。父亲乐呵呵地说:“这下可好了,买台电视机,结果买了根‘导火索’。”一听此话,爷爷奶奶你让着我我让着你,他俩知道这台电视机是父母亲省吃俭用孝敬他俩的,打心眼里高兴。奶奶经常会从饼干桶里拿出好吃的东西分发给我们三兄弟,今天拿三块蛋糕,明天拿三颗糖。那蛋糕是一点一点泯进嘴里的,真香!那糖是一点一点融化的,真甜!
又过了几年,伯伯从南昌写信叫爷爷奶奶去南昌住,这一去,他俩就永远留在了南昌。
三、我的故事
记得读书时,我看见语文老师挺着个大肚子用手费力地指着黑板讲课。放学后,我到山林砍了一根拇指般大小又直又长的竹子,用小刀在竹子外的青皮上划出花纹,再用小铁丝在炉火上烫红,竹子“嗤嗤”地冒着烟,烫出一个小洞眼,然后系上一根红绳子,很是好看,放在家中,准备明天给老师受到她的夸奖,谁知哥哥拿出去玩弄折了,我和他就打了一架,奶奶责备我,不可以以小犯上。母亲听见正准备扬起巴掌打我,我撒腿就跑,她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边追边喊:“你不站住,就别回家!”我被这句话怔住了。当着奶奶的面,母亲打了我的屁股,我委屈的泪水哗哗地流出来,许多天没有和母亲说过一句话。父亲找我谈话:“哥哥从小是奶奶带大的,你要理解母亲的做法,这几天她心里也不好受。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其中的道理。”当时我一度不理解父亲说话的含义。
记得有一次上课时,我偷偷摸摸地画了一位老师的头像,被他发现后,告诉我以后不准上他的课。抱着侥幸的心理,我就偶尔坐在教室不显眼的`地方,他一发现我在,就要我离开课堂。那段时间,我就像一只迷路离群的小羊,整日无精打彩、精神恍惚的,细心的母亲发现一再追问,我说出了实情。母亲当时就怒火冲天,拉着我的手找到校长说:“就是因为我没读几年书,我让我的孩子好好读书,孩子不就画了那位老师的头像嘛,怎么了?犯了天大的错,还不许孩子上课,那位老师是在育人,还是在惩罚人呀!”后来校长严肃地批评了那位老师,我也开始上他的课了。从那一刻起,我似乎开始明白懂得父亲说的那些话的含义,到现在我很钦佩母亲说得那一番话。
爷爷奶奶在南昌伯伯家住,经常写信给父母,话里长,话里短,倾诉着对亲人的思念。每次父亲拆开信封,里面都有许多张信纸,有爷爷写的,奶奶写的,有写给父母的,也有写给我们的。父亲拿着信,看着看着会掉泪,会喃喃自语。爷爷的钢笔字很清秀,不愧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奶奶的信永远没有标点符号,一气呵成,我总是在猜,有些看不懂,母亲说:“你别小看你奶奶,那个年代她还念过几年私塾呢!”
八十年代末期,操劳一生的奶奶走了,在她人生的尽头画了完美的句号走了。九十年代中期,兢业一生的爷爷也走了,带走了他“噼啪”作响的算盘珠子的声音。
他们的岁月终止了,可故事却传了近百年。我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岁月会是怎样?只是努力去演绎好人生的每一天。岁月是本书,更是一首歌,有爱才会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