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和清/文
老家把晒场称为“明堂”,通常置于空阔明亮向阳透光的地方。明堂一般都散落在村庄四周的高处,我村的明堂有许多,村的西边有“西山背”、“高明堂”、“石塔背”,村东面叫“白羊山背”、“六队明堂”,村的南边称“祠堂前”、“高六斗”、“九队明堂”,北面惯喊为“后山背”、“孔孔山”。站在各处明堂能看到村里的巷巷弄弄,黑瓦白墙,缕缕炊烟,家犬鸡鸭;也可望见田畈上的丘丘稻田,垄垄山地,树木花草,尽收眼底。农历三月黄黄的麦熟,五月绿油油的稻禾,秋天里处处都弥漫着丰收的气息,冬季无垠的雪景伸向远方。
六月新谷要开镰了。天蒙蒙亮,大伙儿已把一令令修整过的地垫,有序地排开在明堂里,等待上场的稻谷摊晒。双抢季节,生产队里的农活是一茬接着一茬,忙得不可开交。早稻要收割,晚稻要移插,季节不等人。早收一天,迟插一天,收成就会大打折扣。生产队里的男女劳力都安排在收割、插秧等主要农活上,晒谷、扬风、去秕等劳作就都由稍年长的或体力较弱的妇女顶替了。
母亲出身于商户人家,从小就娇养,断文识字,根本无法胜任农活, 故 此,生产队就安排她在明堂里晒谷。五更天,一弯下弦月像镰刀镀上了一层白银,亮闪闪地挂在半空,对门的伯娘就亮着大噪声喊我母亲去明堂。母亲虽不善农活,可对晒谷上的一套活儿都很熟练。摊地垫、拢地垫、摇风车、筛稻屑等都得心应手。摊地垫,她脚一蹬,地垫就刷啦啦直线摊正,不偏不倚,落地有声。拢地垫时,有的人拢得一头大,一头小,而她腰一弯,两手撑在地垫左右,不时拍打地垫两侧调节,快步地向前,分分时间就把地垫拢得整齐划一。
酷暑的太阳火辣辣地暴晒在明堂上,没一丝风,连狗都伸长舌头躲在阴凉处涎喘。趁着正午白晃晃的阳光,母亲不停用谷笆翻搅稻谷,还不时地要驱赶偷吃的麻雀和鸡鸭,汗水湿透了衣衫,脸颊、胳膊晒成了古铜色。明堂上的新谷在谷笆推拉中,划出条条横线、竖线,如同一位画家在明堂中作画。太阳西沉,母亲用牙咬几粒稻谷,随着咔嚓咔嚓碎谷声,她能判断出稻谷的干燥与否。“晒干了,可以扇风车了!”于是伯娘就把母亲拢好的稻谷倒入风车漏斗。母亲把控着漏斗的开关,摇动着风车,“呼呼呼”,随着风车的转动,秕谷吹出了风车口,沉沉的稻谷似一股小瀑布从风车肚里倾泄而下。母亲和伯娘望着这金黄的谷子,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心里充满着丰收的喜悦,劲头更足了。
夕阳西下,生产队的会计通知农户到明堂领稻谷,明堂上顿时热闹起来。大伙儿望着金灿灿,如同小山般的谷堆,高兴地喊着:有新米饭食啰。一路上,有的抬,有的挑,笑声灿灿,小曲悠扬,暮色里,农家老宅的上空飘升着缕缕炊烟,猫猫狗狗慵懒地东歪西躺,丝毫也顾不及忙碌的人们,嬉笑的幼童,鸡鸡鸭鸭悠闲地啄食,落日的余晖照在斑驳宁静的马头墙上,质朴典雅,古老的乡村一派祥和气氛。
明堂一直都是热闹的地方,儿时在明堂里玩老鹰捉小鸡,丢手绢,小伙伴不时变换着队形,横冲直撞,稚声飞扬,顾不上满地的泥土,任鼻涕糊挂,汗水横流,人人的身上都裹满灰灰的泥土,黄黄的草屑,脸上个个都如同小花猫,狼狈不堪。将童年的快乐充盈傍晚的明堂,直到父辈奶奶们几番催促,才恋恋不舍地结束 游戏 。明堂边堆叠着秋后稻秆蓬,如同镇守家乡的哨所,这里也成了麻痘们玩迷藏的场所。我有个堂兄人机灵,鬼主意多,行经道事特别,大人都说他“缺骨异样。”捉迷藏时他与小伙伴比输赢,说谁藏的时间久,大家都要拿出两个香烟壳奖励他,而每次他总是最后一个现身,小伙伴都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才发现,他把稻秆蓬中间的稻秆抽空,然后人躲进去后又拉回抽出的稻秆堵好,这样小伙伴们就不易找到他藏身之处。之后大家都学他样,结果不小心弄倒几个稻秆蓬,遭来家人们用棒鞭一阵追杀,伢儿们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我印象中的第一场电影,就是在明堂上观看的。放映队在明堂里拉起明晃晃的电灯,照着黑压压的人群,把整个大明堂挤得水泄不通,连明堂边的几棵乌桕树上都爬满了人群。记得那场在乡土里放映的电影是乡土的《李双双》,李双双由著名演员张瑞芳扮演,仲星火饰演她的丈夫喜旺。艺术家们把那场乡村的盛宴送到了家门口,在他们熟悉的风土人情里展示于乡巴佬的面前,大家都很开心,我们也很快活,笑声连连,拍手叫好。
明堂又是一个村庄不可缺少的 娱乐 场地,迎龙灯、演年戏、唱道场、江湖卖药等都在这里举行,许多故事许多记忆,至今仍历历在目。曾记否,明堂上晒着满满的乡愁,东家的萝卜干,西家的霉干菜,三婶家的红辣椒,小爷爷家的玉米,还有花生、络麻、席草等等,晒着的是满满的乡愁。邻里乡亲们在明堂里互相招呼,笑脸相迎,显得异常温暖,随和。在炎炎夏日的夜晚,大家不约而同来到明堂上乘凉。大家在习习地凉风中谈天说地,讲大话吹牛,有的在昏昏欲睡,似醒非醒。夜空如洗,星光灿烂,有人燃起一把稻杆,烟熏赶着蚊子。夜晚的明堂一派祥和、温馨。
随着 历史 的轰轰车轮,农村的明堂已经很少见,存在的也已改成了小公园,健身锻炼场地、停车场。明堂,已悄悄地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