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托人带来一罐头瓶菱角菜。我欢喜得什么似的。离开家乡,多年没有吃过菱角菜了,母亲怎么突然腌一罐菱角菜送来呢?
生活在水乡,菱角菜俯拾即是。一方野塘,一沟野水,随便丢几粒菱角,不到一年,水面就会被菱叶遮得严严实实的。
“风生绿叶聚,波动紫茎开。含花复含实,正待佳人来。”菱角开花的时节最有情味。清凌凌的碧波上,密密匝匝的青叶间,突然有一朵两朵的小白花调皮地探出头来,秀气淡雅,给人一种别样的韵致。
那时,我们一放学就到大湖心里放牛。虽然被称为大湖心,但是,因为围湖造田已经没有多少水了。大湖心没有被垦荒,里面沟壑纵横,芦苇蒿草长得蓬勃。我们把牛放开,让它们自己去随意吃草。我们就钻到水里去寻找自己的快乐:打莲蓬,采鸡头米,摸河蚌,捉刀鳅……下河翻菱角自然也是我们必不可少的活动之一。
河面、沟里的.淤泥厚,野菱长得肥,结得大。我们三五个一伙,瞅准了地方就溜进水里。河底翻出泡泡,淤泥泛上来,我们无心去看,眼里只有菱角。我们一个一个翻着菱角菜,把那水灵灵的菱角一个个俘虏到自己的手心里。一路走下去,连小汗衫都包不下来,我们才恋恋不舍地上岸,一起蹿到柳树底下去分享。
野菱小,皮苦涩,没有多少米,但是,我们有自己的办法。嫩菱角甘甜,水分足,我们就用手剥;老菱角粉糯,淀粉多,我们就用刀斜切。一下午的牛放下来,我们的肚子也填饱了,有时还有菱角带回家去哄弟妹的。
那些年升金湖里菱角菜铺满了水面,父亲每年夏天都要驾船去拉。拉回的菱角菜,母亲直接切碎沤在大缸里来喂猪。有时,母亲也会动员我们一起去收拾菱角菜:摘叶子,掐泡泡,抹须根。洗净之后,切碎,揉出水分,挤出涩味,就可以入锅炒了。菱角菜伤油,但是,那艰难的岁月里就是没有油。因此,新鲜的菱角菜吃起来苦涩,味同嚼木渣。
但是,母亲总有她的办法——腌菱角菜就是她最拿手的菜。处理好了的菱角菜码进食品罐里,放一层菱角菜,加一层切碎的蒜瓣和红辣椒,再加一层菱角菜。如此三番,边塞边压,直到把食品罐塞满,再在上面压上一块鹅卵石,用塑料布封住口。个把星期一过,腌菱角菜就可以隆重出场了。
腌制的菱角菜虽然一样没有什么油.但是除了涩味,又有了蒜瓣的辛辣、辣椒的火辣,那味道就迥然不同了。菱角菜耐嚼,有韧劲,初嚼时有些辛辣,细嚼却有淡香,而且越嚼越有味道。那时,母亲如果炒了腌菱角菜,我一气能喝下三碗稀粥来。就是今天,有时还被母亲念叨起我那过去的“光荣岁月”。
“真有那么好吃?”妻子看我把罐头瓶贴在鼻子上,露出怀疑的神色。“嗯,又辣又香,越嚼越有嚼头。你要一吃啊,我保管你一辈子忘不了。”“真的,那晚上这道菜掌勺就非你莫属了。我也享受一回。”“好嘞,那你就瞧好吧。”
“日暖菱歌唱,风烟满夕阳。”也许我并不能炒出母亲的味道,但是,只要有腌菱角菜在,我就一定能像卢照邻那样透过风烟看到暖融融的夕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