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是一个凄清的日子,似乎年年如此。
在这一天,阳间和阴间就模糊了往日里分明的界限,这阳间的人一个个都断了魂,慌忙地行走在纷纷的雨中,而那雨,则像是从阴间飘洒过来的一样,带着一种幽灵般的气息。这种气息极具渗透性,并渗透到方方面面。即使没下雨,这种气息也会以另一种幽灵般的形式,弥漫在万物之间,左右着阳间和阴间的一切。比如,那艳阳下随风飘落的桃花也散发着幽灵般的气息,于是我们也是可以称之为“桃花雨”的,在清明节这一天显得格外的妖娆。甚至,那满山遍野的映山红,你能说它们不是阴间的灵魂在向阳间的招手吗?
小时候总是盼望清明节,那是因为远在二十几里之外的桐城烈士墓在向我们招手。
年年期盼,年年羡慕,好不容易到了我上小学四年级那年的清明节,本来说好的要组织我们去县城扫墓,但临出发时,天却下起了雨,计划被迫取消!班主任为了安慰,就给我们讲了一节课的故事。窗外,是沙沙的春雨,室内,是红军当年的故事,这个感觉真好!这一节课,班主任慢慢地讲,同学们静静地听。而今,故事大都早已忘却,而故事里的军号声、喊杀声、枪林弹雨、刀光剑影,都在旗帜的辉光中、在死伤者的血色中此起彼伏,并穿透了几十年的记忆时空,偶尔还能在我的耳边回响、在我的眼前闪现。还记得一个特别的情景,那是一个红军队伍在和国民党部队交战时因寡不敌众被打散了,有一位红军战士为了躲避敌方的搜捕,在一片山林的几个死人厝基屋中间躲了一夜。那夜,这位红军战士也不敢睡觉,一直睁大着眼睛,一有风吹草动,就心惊胆战,大约既怕鬼又怕敌方的搜捕。这故事是那位红军后来亲自给班主任讲的,我们听起来也都提心吊胆,虽然敌人夜间不会去死人的厝基屋搜捕,但这位红军战士需要多大的胆量才敢和山林里的死人睡在一起的呀!在他的现实世界里,有敌人的追捕,在他的虚幻世界里,有鬼魂的威胁。这一夜,他睡在人间和地狱的边缘,能听见阴阳两个世界魔鬼的狰狞的笑。
直到小学五年级的清明节,我们班才第一次去县城祭扫烈士墓。当头一天得知消息后,我们都异常兴奋,并告知了家长。
那天一大早,母亲就给我做了两块小麦粑,吃完早饭后,就飞也似的跑到了学校。在急切的等待中,老校长终于使劲地一下下拉起了长绳,大铜钟急促地“叮当、叮当、叮当!——”地响起。集合之后,我们终于出发了,一路向西!
那时候,也有大路可走的,但我们走的是小路,免得绕弯。红旗在前面开道,后面是一路的欢声笑语和蹦蹦跳跳。
从我们的队伍两边慢慢滑过的,是一个个村庄和一片片田野。村庄里开着粉红的桃花和洁白的杏花,田野里是一望无际的紫色的紫云英和金黄的油菜花。微风南来,吹着农民烧火粪的阵阵青烟,把花间心醉神迷的小蜜蜂熏得嗡嗡地叫。农民和牛穿梭在烟雾中,就像神仙一样忽隐忽现。村头是好奇地看着我们的老人和儿童,村旁的大树底下,悠闲的坐着几个歇脚的挑夫,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搅乱了他们的海阔天空。这一切,在清明节这天,都沐浴在一种灵异之中,显得格外的凄凄迷人又令人魅惑!
还记得路边的小山坡上那几棵小松树,浑身上下的翠绿,把身边的一片红土地浸染得如痴如醉;还记得南山桥下的哗哗流水,把我们的欢声笑语分开又聚合,聚合又分开,一直流向远方。时不时,田野里的不知何处,躲藏着野鸽子和布谷鸟的叫声,将乡间的时光安排得有条不紊。
接近晌午,我们到了桐城县烈士陵园。按照先后顺序,我们排队等待。
扫墓的过程比较简单而庄重:排队,老师讲话,同学代表发言,默哀,向烈士敬献花圈,唱《国际歌》,然后解散,自由参观烈士陵园,了解烈士的光辉事迹。
烈士陵园在山边,扫完墓后,我们吃上自带的干粮,然后,就到山上去找映山红去了。如今,只要是想起当时的情景,心里就情不自禁地唱起那首家喻户晓的歌:“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