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的时候学过《荷花淀》这篇课文,当时老师介绍过以孙犁为代表的荷花淀派;后期也学过《分马》,那是选自赵树理的代表作《暴风骤雨》。以赵树理为代表的山药蛋派和荷花淀派,是抗战文学里印象比较深刻的——那个时代的人写的抗战的感觉与现代人拍出来的电影电视剧感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没有小资的矫情,没有对战争的臆想和美化,那种粗线条的描写,反而更打动人心。
后来上大学的时候,我把《暴风骤雨》借来读了,里面的东北土话让我总是能会心一笑,当时还做了笔记。而孙犁的《白洋淀纪事》一直都没有想要读过,大概是对荷花淀派的抒情有点抗拒吧。
这次终于把整本书读了一遍,第一感受是,果然很抒情,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在朴实的记叙中,总是穿插着对景、对人、对事、对物的描写,作者总是要站出来,对读者直抒胸臆。如果是现代的文学作品,我大概会很反感,随着年龄增长,现在我特别喜欢那种白描式的描写,留白反而觉得更有余韵。但在读《白洋淀纪事》的时候,并没有很反感,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在战火纷飞中,作者的内心深处,就是真的那样感受的,那种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那种激烈兴奋的斗争场面,那些军民一心为抗战,那些对祖国河山的热爱,对帝国主义和地主阶级的愤怒和痛恨,都满溢于心,流淌于指尖才是自然而然,如果他很仔细地小心地掩饰起来,才反而是伪饰,是矫情吧。
孙犁的这些小说和散文,都如同抗战时期的老电影一样,平铺直叙,夹叙夹议,却让人感受到热情洋溢的氛围,感受到他对抗战的乐观思想,对白洋淀,对河北,对整个国家的热爱,读这样的作品,让人的心里也热乎乎的,热血沸腾。
在孙犁的笔下,白洋淀很美,芦苇洁白如雪,苇塘水清鱼美。但这美,并不是脱离了生活的、形而上的美,而是扎根于生活与战斗的美。白洋淀的芦苇既为人们编织芦苇席子提供原材料,又在敌人面前为子弟兵做了很好的掩护。人们在苇塘里打鱼、织网、生活、战斗。年轻的男子、年轻的女子、大爷大妈、小媳妇、小女孩,不同的面孔,却是相同的面貌,大家都坚信抗战一定会胜利,都愿意为了抗战而牺牲自己的小家的幸福,大爷大妈送自己的孩子去参军,年轻的媳妇在家努力搞生产,在这样的人民面前,困难已经不再是困难,人民团结互助,这是一个整体,密不可分。
群像中也有一个一个的个体,印象比较深刻的有两个:
一个是赌钱赢来的儿媳妇,因为丈夫参军,一去不返,而选择离婚,在那个时代里,这就是典型的落后分子了,不事生产,拖抗战的后腿,不过换个角度来思考,这个女子她有她的生活背景,她的觉悟不够,才更应该耐心地加强宣传,有针对地去教导她,让她从心往外地感受到抗战胜利对个人的影响,而不是简单粗暴地将其归为落后分子里摈弃。
还有一个,是组织开展工作的区干部王同志,这位同志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他在故事里也只是一个背景,但这个背景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对工作中积极要求上进、却因为爱好唱戏的积极分子有较大的偏见,对村子里求雨的封建迷信活动一刀切,工作作风简单粗暴,引起群众的极大不满。这样的工作者,存在于任何一种社会中,只能说官僚作风害人不浅。
据说孙犁晚年面对社会体制和道德的土崩瓦解,精神上很苦闷很痛苦,他的精神家园,始终在农村,在他年轻时战斗过的冀中平原上。我觉得,孙犁那一代参加过抗战的人,他们的精神世界是纯粹的,就如同白洋淀里的苇花,雪白干净,也如同白洋淀的芦苇一般,踏实向上,他们有他们那个时代自有的天真和浪漫,正是这样的精神世界支撑起了那一代中国人的脊梁。经历过这样时代的人,是没法适应现在这样时代的,这是时代的悲哀。
——廖木空青
202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