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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散文段子

1976年的那个甜瓜,甜了40多年,仍然甜在我心灵的最深处。

那年暑假,我初中毕业在家等高中录取通知。

等的日子漫长难捱,就去生产队干活。

开始先放了几天牛,又随棉花专业队摸棉花杈。几天连阴雨后,玉米地里的草长疯了,队长刘忠便召集所有劳力给玉米搞除草大会战。

棋盘峪的地块小而灵碎,半亩地有时得几十块。

棋盘峪有个老头去锄地,一上午锄了35块,他家的地原来有36块的,怎么少了一块?急得一遍一遍地数,数来数去只有35块。丢了一块就丢了吧,他气得抓起地上的草帽要收工。一抓草帽他笑了,草帽底下还盖着一块呢。

这不是段子。真实发生在棋盘峪村里的事情。棋盘峪的土地零碎可见一斑。

给玉米锄草要分组,根据地块大小确定仨人一组俩人一组。我和叶兰一个组,她17岁当组长,我15岁跟着她干。

叶兰没上过几天学。她娘去世得早,上边有三个哥哥下边有一个妹妹,刚进校门板凳还没坐热呢被他爹拽回家给全家做饭。

那年她才11岁。

叶兰很爱唱歌,整天嘴里不住声地哼哼。她记性特别好,广播里的歌她听上几遍就会了。13岁,叶兰就去生产队干活,大家都很喜欢她。歇工时,大家就让她唱歌,叫唱就唱,从不扭捏。“学大赛,要大干”,“我站在虎头山上”,广播里播过的歌她全会。甜甜的嗓音把大家的疲劳赶得远远的。

后来,公社让各村组织“文艺宣传队”,大家第一个推荐叶兰参加。多是春节前的一个月,村里挑十几个人凑在大队办公室里排练,排练《龙江颂》,叶兰演江水英,排练《红灯记》,叶兰演李铁梅。演谁像谁。春节前后,宣传队到各村演出,叶兰漂亮的扮相和甜美的嗓音迷得多少小伙子跟在宣传队后边挨村转。

我和叶兰一个组锄草,她锄三垄,我锄两垄,却怎么也追不上她。每次到地头,她总回过身来帮我锄一段。

几个来回后,我只觉得手掌生疼,锄把把手上的血泡磨破了。地头歇息时,叶兰让我把手张开让阳光晒着,她便跑到地头撸一把萋萋菜,放在手里揉碎,然后滴几滴叶汁在我的血泡上。她说这办法是跟她爹学的,能消炎止疼。

一边干活,叶兰一边向我打听山外边的事儿。我便不停地给她讲我见到的和书上看来的稀奇古怪,听得叶兰一双大眼直忽闪,拄着锄把呆呆地望着天空的悠悠白云、翩翩飞鸟。

那天下午,我锄地时发现了一棵甜瓜。刚要下锄,被叶兰拦住了,说留下吧,玉米熟的时候我和你来摘甜瓜。

就留下了。

几天后,叶兰对我说,她已从生产队偷了一把化肥给甜瓜追上了,并反复强调说:到时候咱俩一块去摘,谁泄了密或是谁偷着一个人摘了,谁找个对象是个疤拉脸。

暑假再长也有到头的时候。当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接到了公社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报名,上课。一周回家拿一次饭,紧张的学习生活开始了。

又一个周末。

放学后我照例步行30里回到棋盘峪。

到村边时,叶兰正坐在村头大榆树树下,一看到我立马站起来跑到我身边接过我的背包 ,一边迫不及待地拽住我的胳膊说,生产队明天就掰玉米了,今天上午我去看了那棵甜瓜,熟透了,香味飘出半里地,你再不回来,不定就被谁享受了。

我说你自己摘了吃就是。她说那可不行,说好的咱俩一块才能摘,我可不希望你的脸上有疤拉痕。

我一愣神。刚朦胧地品出一点她话的含意,叶兰脸一红,拉着我的手小跑着奔了那块玉米地。

走进玉米丛深处,远远的,就闻到了甜瓜的香味儿。在几棵半干半湿的青草下边,我看到了仨个黄澄噔的甜瓜。

你的心可真细。我夸奖叶兰。

叶兰掀开青草,说一个多月了吧,我给它浇过七次水追过三次肥,每回来管理都吓得我转好几个大圈子,就跟地下党送情报似的,让人盯上还有咱俩的?

我俩蹲下身,叶兰小心地把瓜摘了下来,捡个大的递给我,我接过来就啃了一口。

看你猴急样啊,没人抢你的。叶兰一把夺过去,掏出洁白的手绢给我擦了几遍,直到把上边的一层带绒毛的皮擦掉了才递给我。

我接过来,又咬了一小口,开始品尝瓜的滋味。香香的,甜甜的,半香半甜的味儿从舌、口开始逐渐浸遍全身,每一块骨胳每一块肌肉都甜润透了。

长这么大,从没吃过这么好的甜瓜。我和叶兰都这么说。

甜瓜吃完后,我指着地上的瓜说,这个拿回去给你爹吃吧。

那不行。叶兰摇摇头说,咱俩的瓜就是咱俩的,谁也别想尝一口。

说着,她又摘下来擦干净,递给我说,来,一人一口,你先咬。

我说掰开吃吧。她说用不着,塞到我嘴边让我先咬,我只得咬了一小口。

她接过去,在我咬的地方,又咬了比我更小的一口。

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我们用了很长时间才差不多品完那个甜瓜。

最后的一口时,叶兰一口吞在了嘴里,然后,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吐出半口,把嘴靠近我,示意我咬下一段。我身体像火烤一样,慌忙要起身,叶兰一把拉住我,硬把嘴外的半截甜瓜吐给我,她口里的那一段,却使劲地咬着、咬着。

时间静止了。除了彼此的心跳,世界没有了任何声音。身上的大火要把衣服点燃……

几年以后,叶兰嫁给了一个地质队员去了新疆。

多少年后,我完成了北漂从北京回到了小城。

今天下大雪,朋友约我去天成家园西侧的“活水饺子”馆吃水饺。

刚在桌前坐下,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接着,耳边传来一个来自远古记忆中的声音:是方圆吗?

我一回头,一个在梦里出现过多少次的熟悉的脸庞出现在我的面前。

叶兰!

叶兰嘎嘎笑了,说老成这样了亏你还能认得出我。

我问叶兰,你不是在新疆吗?

叶兰说,都退休了,叶落归根,回来了。又说,每次逛书店都能看到你的新书,前几天还买了你的《读故事学作文》呢。你不是在北京吗?回来看家?

我说,也退休了,也回来了。这么巧,你们也来吃饺子。

叶兰说,我们就住在这个天成家园,这家的饺子太好吃了,我们两口子几乎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厨房了。说着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男人说,我老公。

握手,寒喧。叶兰老公憨厚地笑了,说,常听叶兰说起你。

我说,有没有说起1976年的一棵甜瓜?

叶兰老公说,当然说过了,还不止一次。

叶兰脸一红说,何止说过啊,连“你一口我一口”都不知说过多少回。

真的啊!我心里一暖。

老板刘晓走过来打招呼,说那是一棵什么甜瓜,40多年了,那时候我还是分散的原子呢,让你们这么怀念。

叶兰和大家讲了那棵甜瓜的故事。

刘晓说,我从方圆老师的文章里读到你们村里好多故事,你们棋盘峪还有多少故事啊!难得如此机缘,干脆你们合一桌吃吧,今天我请客。大家都喊好。

凉菜、饺子上来了,大家举杯***饮。

酒过三巡,刘晓顶着一身雪花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几个黄黄的大甜瓜。

叶兰嘎嘎地笑了,笑过之后就是走过去帮着洗瓜,切瓜。

1976年那个甜瓜的味道,又在舌尖回味,又在心中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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