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处在沂山北麓,弥水之源。有一条流淌自香炉山的小河,沿河有好多眼清泉。童年记忆里,每一泓清泉都甘霖般滋润着我的心田,滋润着家乡的每一个日子。灵气所钟的山水临朐,就是由无数个这样的河流和泉水润养着的,所以善待它们就是善待我们的家园,也是善待我们自己。
暑假的一天,一场大雨过后,空气湿润,阳光明丽,我徒步来到香炉山下的黑峪子水库。
这座水库修建于上世纪的六十年代初,算来已是花甲之年了。它的上游就是香炉山,一座有着许多传说的灵山。最神奇的要算太上老君炼仙丹的故事,满山采挖不尽的中草药则是对这传说的佐证。因为香炉山水土保持好,山内随地涌泉,汇聚成溪,四季清流。为了存住这一脉清溪,村里人在没有任何机械助力的情况下,靠血肉之躯建设了这座有近十万立方库容的水库。
因为连续的冬春干旱,即使刚刚下过了一场大雨,水库存水量仍不大,水面离溢洪道还有一段距离。可一样碧波微澜,鱼儿跳跃,远山景色倒映水中,让人赏心悦目。目光掠过平静宽阔的水面看香炉山,峰峦迭翠,绿海茫茫,像极了水上仙山,摇曳多姿,气象万千。
我来到水库大坝下,见到了久违的第一汪清泉。它原来处在一道高高的石堰下,随着时光的堆积,泉水的位置提高了许多,周围长满了青青的绿草,水还是那样的清澈,可我没有看到水底金黄色的沙粒,而是瘀了一层厚厚的黄泥。最让我感到不舒服的是,一只农药喷雾器和药瓶放在泉水边。我还在稍远处见到了几个废弃的药瓶,有杀虫的,灭草的,最让我吃惊的是有一种被称为?杀人魔王?的草胺磷药瓶,上面的黑骷髅醒目刺眼,让夏日阳光下的我感到阵阵心寒。
我记起了前些天,社区卫生所一位大夫讲给我的话:灭草剂的使用已到了非控制不可的地步。农村人图省劲儿,滥用灭草剂,毒性大,残留重,不光百草不生,而且污染土壤,危及人畜我自然清楚,这几乎是所有山泉水的命运,它们敞开胸怀,向人们提供着宝贵的水源,无知的人们却要无情地荼毒它们,直至连人类自己也不放过。在乡下,误食施药野菜中毒的事件经常发生
我离开那泓清泉,顺着河床往下走。已看不到小河早年间的汩汩清流,也少有清泉石上流的丽影,一线溪水流得那样沉默而涩滞
我又看到了那汪给我的童年带来许多快乐和情趣的山泉了。准确地说,它是一潭泉池,因为处在重要的交汇路口边,是村里人出坡上山***同汲水的地方,所以进行了最简单的修筑,在泉子边垒砌了石块。
小时候,跟着父母亲上山种地,这儿是必须停留的地方。我清晰记得,到泉子边来喝水,可以有两种方式选择,一种是直接跪下,两手撑住泉边平滑的石头,埋下头去,咕咚咕咚饱灌一顿;一种是到泉边石崖之上的桑树上,采几片油绿闪亮的大桑叶,折叠成漏斗状,慢慢舀水来喝。桑叶没有任何异味,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让人联想到因为它的纯净才会养出白胖胖的蚕虫,蚕虫才会吐出洁白如雪的蚕丝,才会织出薄如蝉翼、灿若云霞的丝绸,那真是一种无比美好的想象。
池中的清泉水依然清澈甘冽,可我再无心情或者是胆量,趴下饱饮一顿了。
我突然欣喜地发现,泉池的下游,一位小女孩拿了一只小水桶在玩水,随着她轻柔的舀水动作,一道道活泼的水流在石板上泼洒,溅起亮晶晶的水花。这是最让我动心的场景,以至呆呆地看着,忘记了用相机留下那美好的瞬间。
当我端起相机,想要按下快门,那一身粉红衣妆的女孩却突然起身而去,只留了一个美丽的背影在我的取镜框里。
或许,童年的记忆也如眼前小姑娘的背影,唯留我无尽的依恋和怅惘
离开泉池下行不到三百米,我寻到了另一眼泉子。它处在一座陡峭的山岭之下,沟壑里没有一丝儿水,当然泉子也是枯竭的。然而它曾经也是我们劳动完回家必然光顾的地方。它算是离家最近的一泓清泉了,在旁边停下来,掬一捧水洗一洗脸上的汗碱,喝一口水滋润一下干痒的喉咙,或者脱下鞋子,踩在泉水下游暗红色的沙子里摩挲一下脚掌,洗去泥土,也驱赶走许多的疲乏,舒服极了。
我又看到了最不愿看到,又不得不拍下来的惨状:小河旁堆满了五颜六色臭气熏天的垃圾!那是居住在小河边的人家扔弃的。他们很勤劳,也很讲卫生,可只限于在自家的庭院里。出了家门,他们就像变了一个人,从不忌讳自己的不良习惯会带给大自然、带给他人怎样的伤害,甚至也不会考虑小河下下游的城市里,有他们疼爱得不得了的子孙们!
河床里堆满了砾石,缺少的是清清的流水,还有?叮叮咚咚?的天籁之音终于我看到了河水的彻底消失它慵懒地流着流着,好像突然之间就不见了任何踪影
因为地表水早已不能满足需要,或者说不能放心饮用,村里人便在小河的下游打了一口一百多米深的机井,漫山越岭地铺设了几千米的地下管道,输送到每户人家的庭院。令人欣慰的是水质还好,据说矿物质含量丰富,是一种天然矿泉水。
小河边也建有大口井,有管道,有机房,可八九米深的井下仅汪了不到半米深的水,抽水泵漏在外面,似一个生冷的感叹号!
小河里有村民建了道道小石堰,他们想尽可能多地挡住一点水。还有的为了方便灌溉,在河床里挖了?河底井?,深深的井筒,清亮亮的泉水,倒映着蓝天上的朵朵白云,好像没有一丝儿的忧伤。
在河床里继续走下去,迎接我的只有白花花的砾石,在正午的阳光下散发着灼人的光芒。于是,我赶紧选择了逃离。但我知道,那砾石下面依然有泉水在流,一直流向弥河,一直汇聚到巨洋湖的波涛中,然后再流向城市,流向每一个城市人的血脉
作者: 郭宝学
公众号:临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