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那栋楼,有几十户人家。从早到晚,哪怕是不上班的星期天,家家户户的铁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就算是隔壁邻居,也老死不相往来。上班下班,大家在大门口碰面,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同在屋檐下,却真真正正地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是个夏天,暑假刚刚开始,我住的那层楼,有好几户人家从老家把小孩接了过来,平时冷清而空荡的走廊,一下变得热闹起来。小孩们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呆不住,他们像可爱的小鸟,向往着外面那精彩纷呈的世界。他们扑棱着稚嫩的翅膀,叽叽喳喳地飞出了家门,在走廊上自由自在地玩耍起来:有骑儿童单车的,有玩气球的,有捉迷藏的。孩子们见面没多久就打成了一片,相互交换着玩具,一张张胖嘟嘟的圆脸,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这时候,大人们纷纷把厚实的大门敞开,幸福而满足地守在门口。那些平时见面从不说话的妈妈们,此刻就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亲热地聊起了各自的小孩,说起了老家的公婆,讲起了各自的男人和自己手头的工作。以往那张张僵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了的笑容,让那冰冷而无助的漂泊日子变得温暖而动人起来!有些心细的妇女,为了让孩子玩得开心一点,悄悄地把摆放在家门口的鞋架和垃圾篓,搬回了屋里,狭长的走廊一下子变得宽敞亮堂起来,撒满了欢声笑语。
那些天真可爱的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跑回自家屋里,抱出一对零食,几个小孩牵着手围在一起,咂着嘴巴,说说笑笑地吃了起来。年龄大一点的,还懂得照顾小弟弟小妹妹,帮他们撕开袋子的封口,取出香甜可口的零食,轻柔地放进弟弟妹妹的嘴巴里。那些无忧无虑孩子们,就像快乐的天使,展开双手,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跳跃起来。他们一边跳跃,一边还嫩声稚气地背起了《三字经》。有个别的小孩,咬字不清,小脸憋得通红,背着背着就忘了下一句。哥哥姐姐们也没有笑他,一句一句地叫他背了起来。背完了《三字经》,孩子们又摇头晃脑地背起了唐诗。皎洁的月光,透过走廊尽头的那扇窗户,撒落在走廊上,轻柔地涂抹在孩子们那红润的脸蛋上。丝丝缕缕的夜风,亲吻着出租屋的门窗,像一双软绵的小手,拍打着妈妈们那瘦弱的腰背。这样的夜,这样的风,是那样的温馨和凉爽!还有孩子们那朗朗上口的读书声,听起来是那么的动听和悦耳。听着听着,让人忘掉了尘世间的苦累和烦恼,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孩子们不但在走廊上玩耍,他们还相互串门,挤在一块吵吵闹闹地观看儿童节目。谁家饭菜熟了,就留下孩子们吃上一碗。妈妈们热心地给孩子们递上碗筷,亲切地笑着给孩子们夹菜。孩子们也不认生,就当在自己家里,大筷大筷地夹菜,大口大口地扒饭,比在自己家里还吃得香。大家在吃饭时,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孩,手里拿着烤鸭腿,摇摇晃晃地走了进了。那小孩见到哥哥姐姐们,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把烤鸭腿往人家嘴里塞。孩子的妈妈过来找宝宝,见宝宝在别人家吃饭,也不责怪,笑着返回自家屋里,提来水果表示感谢,还说自己买了好多好多的菜,晚饭时大家就聚在一起吃顿饭。那方方正正的出租屋,狭小得很,刚好摆下一床一柜。可这时侯,大人小孩挤了一屋子。拥挤的屋子,弥漫着诱人的饭菜香味,来自五湖四海的妈妈们,操着不同省份的口音,就像一家人拉着家长里短,说笑声撒满了屋子的角角落落。没那么多凳子,有人坐在地上,有人坐在床上,也就一些家常菜,但大家相互夹着菜,一个个吃得有滋有味。饭后,妈妈们谁也不让谁,相互争着收拾桌椅洗刷碗筷。忙完家务活,妈妈们带上自己的孩子,一块去公园散步,一块去逛商场,一块去吃夜宵。
南方的这座城市,是那么的燥热,就像把人扔进烘箱里,一点点烤熟。每个夏季,我热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整个人也得瘦上好几斤。可那个夏天,我觉得一点也不燥热,反而觉得特别凉爽。那个暑假,我觉得一点也不漫长,反而觉得特别短暂。我记得自己就那么一眨眼,它就一晃而过。假期结束前几天,那些小孩陆陆续续回老家去了,走廊缺少了孩子们的打闹声和读书声,恢复了昔日的冷清和空荡。而那些妈妈们,为了养家糊口,又开始没白没黑地忙起了工作。她们各忙各的,没空聚在一块聊天说笑,日子又回到了昨天的单调与苦累中去!
异乡漂泊,为了不让自己受到没来由的伤害,我们时时处处防着别人,就像可怜的蜗牛,小心翼翼地生活在属于自己的那片狭小的天地里,独自品尝着钢筋水泥世界里的冰冷与孤寂。可那个夏天,那些孩子,还有那些孩子的笑声,在我那艰辛的打工岁月中,温暖着我那早已疲怠而麻木的心灵,让我一点点感动起来,也一天天想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