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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面散文

一入冬,庄稼人的手脚是闲下来了,可平日里说惯了闲话的嘴巴却很难闲下来。这不,北风一起,王家庄庄心儿那个向阳背风的路口儿就挤满人了。

这个路口儿的确是聚众晒暖儿聊天的好去处 ——王家庄零零散散几百户人家,基本就是以这个路口儿为中心铺展开来的;再加上路口儿这户人家东西走向的围墙比较高,怒吼着的北风到了这儿也敛住了脾气;更不用提墙根儿下面堆放的那一根根早就化成枯木的木材了,那可是天然的木墩子啊!

冬日里的大晴天,闲来无事的大伙儿或揣着瓜子或端着碗筷,不出一炷香的工夫,原先还沉寂的路口儿就沸腾腾地热闹起来了。

当然,如果碰上了弥散着浓雾的阴天,也会有好事者抱来一堆柴火,麦秸一引,黄澄澄的火焰不一会儿就烤暖了大伙儿冰凉的手脚。人能站住了,话也就多了,这天儿也聊得有劲头儿了。

我曾细细观察过,那些聚在路口儿的人堆里面,男女老少都有。

你看,女的基本上以中年妇女为主,她们或裹着挡风的围巾或系着宽大的围裙,嘴里虽然嗑着瓜子或嚼着花生,却丝毫不影响她们讲话的音量和速度;男的则多是上了点儿年纪的,他们不愿意待在家里,也不想往牌场子里钻,在路口儿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他们带着耳烘子、左手抄进右边棉袄袖子里静静地抽着烟——来这里,他们似乎只是为了瞧个热闹而已。

人堆儿边上自然也会有一群穿着臃肿的大棉裤、拄着拐棍儿的老年人,可他们却不甚喜欢扎堆聊天。上了年纪的他们喜欢安静,可他们又受不了家里那种只有一个人的安静,来路口儿听听人声儿,除了解解闷儿或者透透气儿外,顺便还能烤烤火、打打盹儿。

至于那些喜欢绕着人堆跑来跑去的孩子,路口儿更是少不了了——调皮捣蛋的孩子时常会躲在大人后面偷偷丢划炮,被吓到的妇女猫踩到尾巴似的高声尖叫一声,随即人堆里就传出带着笑腔的骂声了……

人一多,聊的事情就杂。在王家庄那个人头攒动的路口儿,大伙儿聊的话题也是五花八门的。

有点儿学识的人会把昨天新闻里看到的大事再搬出来给大伙儿说道说道,聊到兴致浓时还禁不住骂一两句美国佬儿;平日里不怎么关心国家大事的妇女们则喜欢捂着嘴神秘兮兮地说一些村子里的事,某家的婆婆和儿媳妇又吵架了,谁家的孩子最近打牌输了许多钱等等。

当然,大事儿和小事儿都聊过许多遍了,大伙儿又彼此开起不知道开了多少遍的玩笑。

拿你的不雅绰号开开涮,抖出他的陈年旧事乐呵乐呵,甚至还有脑壳活泛者现场用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给某个人造一些“桃色新闻”——一阵鸭子般的嘎嘎大笑之后,这些没边没沿的说法也就被呼啸的北风吹散了。

王家庄路口儿的这天儿聊得是真有意思!

如果没有意思,头发花白的李大奶奶就不会笑出眼泪来了,掉了好几颗老黄牙的陈二爷爷也就不会笑得腮帮子疼了;就连不怎么喜欢凑热闹的廖四奶奶路过人堆儿,她的小脚也迈不开步子了,即使家里面的面团眼看就要饧过头了。

除非是家里临时有了急事或者突然想起来馏馍时锅底下叉的劈柴该熄了,这样的聊天场子没有人是愿意“早退”的。有时候,提前离开人场子是件“危险”的事儿,因为一旦转身离开了,自己就很可能立马成为大伙儿下一个议论的目标。

“人人一张嘴,谁也保不齐不被人议论,谁也保不齐不议论别人……” 这是多年前母亲从那个路口儿获得的人生感言,至今想起来我都觉得耐人寻味。

路口儿的人越聚越多,这就不免会挡住道儿。

如果看着远方有电瓶车或者自行车过来,大伙儿是懒得动的,因为来人自会见缝插针地通过人堆;可如果瞧着来的是辆鸣着喇叭的轿子车,大伙儿会识趣地避让开来,可即使身子躲开了,大伙儿的脖子依旧齐整整地够出去瞅上一眼车子是哪户人家的——

不认识的,脸上立马表现得兴趣索然;认识的,则枯黄的脸上瞬间堆满笑意迎上去打招呼,嘴里还不忘啧啧赞叹那人“混得不孬”。

除了会路过车子,两条腿走路的人也会经常打这个路口儿经过。

路过一个,大伙儿就点头含笑和那人打声招呼,望着那人走远了,大伙儿又开始对着那人的身影评头论足一番。其实说来说去,无非是围着“钱财”和“生殖”这两个词儿转的——谁谁家发了大财,谁谁家一年到头在外面拉了不少账,谁谁家至今还寻不到儿媳妇,谁谁家的孩子二十岁不到就把媳妇儿领回家了……

究竟得怎样十全十美的人才不会招引大家的议论,我至今都没有寻见过这样的人。

一个个人路过去,一排排“面试官”挑剔地检阅着;“面试官”中有人先行离开了,其余的“面试官”又开始“群起而攻之”。

等太阳爬上了正当空或者坠入了河堤,路口儿那个人声鼎沸的人堆就慢慢散开了。

如果这时冒着烟儿的柴火里还闪着火星子,那是必须得灭掉的——虽说夜里的浓烟可以让村子里在寒冬里暖和不少,可凛冽的北风时常会把火星子吹得到处就是,谁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一瓢凉水浇上去或者哄骗着几个吸溜着鼻涕的孩子撒泡童子尿,滋滋几声,灰烬一阵扑腾,火星子灭了,路口儿也就慢慢沉寂下来了。

如今,大伙儿依旧会聚拢在路口儿,依旧会聊着和昨天一样的话题,依旧会有笑有骂。唯一不同的是,里面曾经惯会聊天的人有的已经再也讲不出话来,大风一吹,他们也如屋顶的炊烟一般随风消散了。

好久没见过这样热闹的路口儿了。虽然每次听到那些连珠炮似的发问我的心里都是一阵忐忑的——可我知道,那熟悉的乡音背后是浓浓的乡情,如鲁西南大地般粗糙,可又如村南河水般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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