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天还没有下雨,只是有点阴阴的。我坐在窗前看着一本书,是吕思勉的《中国文化史》。也是巧了,我正看第一章“婚姻”的时候,对面一楼接来了一个新娘,车子就停在走道的花圃边,两辆,一辆轿车,坐着新娘,一辆卡车,装着嫁妆。青年们围在一起,吵吵嚷嚷的,说的都是些什么,我听不清楚,就起身站在窗前看。
新郎穿着深蓝色的西装,左胸前别着花。他站在轿车门前,数钱给里面的一个小女孩,报数的声音很大,我听着他数了六张。但那小女孩还不开车门,且说着什么。根据我的理解她大概就是伴娘了,且一定是新娘家里的人,不然新郎出手不至于这样大方,小女孩也不会在不开门的问题上那样执着。耽搁的时间也不是太长,汽车门开了。新娘的手里拿了束鲜花,头上顶着块红布,是“盖头”,这种做法现在已不多见。旁边的人嚷嚷着,意思是让新郎把新娘抱回家。抱是一定的,他们要求的是怎么个抱法。这是玩个热闹了。在吵吵嚷嚷间,新郎一手托腰一手托大腿地把新娘抱回了家,前前后后的拥着许多的人,有人前前后后地忙着拍照。
“掠夺婚起于游猎时代,在中国古书上,也是确有证据的。……又婚礼必行之昏时,亦当和掠夺有关系。”吕著里这样说。
在乡下,新娘出嫁的时间一定是要在吃过午饭以后的`,到得新郎家就是黄昏时候了,而城里新娘出嫁都选在了早晨,有的是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啊,“婚”这个字里真的是有一个“昏”字的啊,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过呢?“礼失求诸野”,乡村民间保留着的传统文化信息就是多呢。
“抱一抱那个抱一抱,抱着那个妹妹上花轿……”那首我最不喜欢的歌又一次从我的耳边飘过。掠夺婚姻的遗迹,到了现代,在新潮的摇滚歌手那里还可以见到。传统是一块无法抹去的胎记。
“又婚姻之禁例渐多,本部族中的女子,可以匹合者渐少,亦益迫令男子从事于向外掠夺。所以家庭的起源,是由于女子的奴役。”吕著说。
掠夺来的,抱回家的女人是不允许他人染指的,我们怎么能简单地说这是妒忌,是心胸狭窄呢。女人是自己掠夺来的,是自己的财产,如果和他人有了多次的亲热,有了性关系,就有了被带走的可能,那就是“人财两空”,这怎么能被允许?但在有一种情况下是可以让人把女人带走的,那就是给掠夺者一定的益处,比如财富。娶妻需下聘礼就是这样来的?刚出生婴儿屁股后面的尾椎骨处有一个青紫的印记,被附会地说成是阎王爷打的。呵,同样的,人类早期在掠夺婚姻上打的这一巴掌实在是不轻啊,伤痕到现在还隐约可见。
《仪礼·士婚礼》说婚礼有六,是为“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繁文缛节,已经有很多被省去了,可送彩礼的“纳吉”,定日子的“请期”和娶回家时的“亲迎”还是留着的,比如新郎把自己的女人亲手抱回家。也曾见过帮助新郎把女人抱回家的,那是笑话,与文化无关。
新娘被抱回家后,我就听不到什么声音了。他就那样地把自己的财富放在家里了。他能放得安稳吗?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会看到听到一些什么样的故事呢?那故事还会照着故纸堆里带着霉味的记载走下去吗?比如“七出”,比如“三不去”,等等。
不一会儿就下雨了。我合上《中国文化史》,换了本书看,这时我看的是宗白华的《美学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