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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向清廉散文

莲花塘,就在回家必经的路口边上,它现在盛满了水,充盈、富有,水面上闪着粼粼波光。然而,我却看过它最初的模样,在十五岁那年。

十五岁那年,莲花塘是干涸的,萧索的风抚过它赤裸的肌肤,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河床里布满了一块块大石头,这些石头在水底的暗流长年累月的切割下,已经变成了奇形怪状的假山石。

我在这些假山石里,发现有一块长得很像牛头,它就静静地卧在水塘外沿。不过,我记住的并不只是它,我记住的,是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年,和一种捉不住的甜蜜与心酸的心情。

我爱了,爱上一个影子,一个阁楼上的影子。那个影子就在我家后面。

一到天黑,阁楼上的灯亮起,他的影子就出现在墙上。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在写着什么,长长的留海垂下来,盖住了他的半边脸,坚毅,俊美。

我隔着一道墙,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都不敢眨一下。我怕眨一下他就消失不见。

直到灯熄灭,他的影子被浓重的黑夜淹没,我才回转去,再等下一个天黑。白天我是见不到他的,就算见到了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怕心思会被他看穿,怕他笑话我。

那天,我似乎在莲花塘看到了他——也许不是他,离得太远了。自从爱上他以后,我就常常幻想他会出现在我经过的所有地方。

一个背影,一个侧脸,一件白衬衫都是他;一朵花,一片叶,一根草,都留下他指尖抚过的痕迹。

我希望他能发现我,看到我渐渐变得婀娜的身姿,我希望他听到我磁性动人的声音,感知我说不出口的迷恋,直到……直到他也爱上我。

然而那天,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块假山石上,手上拿着一本书(也或者不是书),神情落寞。我和几个同伴在那里嘻笑玩闹,捏起一团团烂泥,丢到彼此身上,再嘻嘻哈哈地在假山石间你追我逐。

风把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撒满了整个莲花塘。然而,他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喧闹,仿佛被我们打扰了安宁似的。他从石头上跳下来,低着头走了,没有看我们一眼。

我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一阵失落,原本充盈的快乐像一阵潮水,忽地一下退去了,莲花塘里只剩下萧索的风。小伙伴们在旁边笑着闹着,而我的心却蒙了霜,跟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就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样,后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结束。现在的我已想不起来他的模样,只是心头还泛滥着那种酸酸甜甜的感觉,就像咬了一口青苹果,有点涩,有点甜。

也许我爱的不是他,怀念的也不是他,只是那颗初次萌动的心,只是舍不得丢弃的心情。

番桃树就匍匐在村口。它低矮却宠大,努力向四周伸出无数扭曲的枝丫,把大地尽可能纳入自己的阴影里。

逢年过节的时候,树下异常热闹,许多人带了煮熟的猪头、整只鸡等食物来拜拜。他们虔诚地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把一大家子的名字逐一清晰地念出来,祈求菩萨保佑。

等他们走后,一些送给菩萨“吃”的糖果点心或者一分两分的硬币,多半到了熊孩子的手中。

调皮的我却是最喜欢在番桃树上逗留的。初夏时节,满树郁郁葱葱的绿叶中,开出一朵朵芳香扑鼻的番桃花。

洁白的花瓣儿,一大团细细碎碎的花蕊,干净,清透。找一根略直的树干躺着,把脑袋枕在另一截弯曲凸起的枝干上,一张天然的床就有了。

隐在鲜花与绿叶丛中,闭上眼睛,感受香风拂过脸面,听树上树下的鸟叫虫鸣声,别提多惬意。

无聊时,随手摘下一朵番桃花,放在嘴里慢慢咀嚼,一股略涩却清香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觉得身上每个毛孔都被熨平了。

满树的花落尽,番桃树就结出了小小的果子,尾部还带着干枯的花蕊儿。野生野长的番桃树,果子成熟了也是极小的,比不上一个乒乓球大。

然而在那贫穷饥饿的年月,这样的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已是非常难得的美味了!往往等不到成熟,果子就被摘光或者被风雨打落在地。

未成熟的番桃硬得像石头,涩得无法下咽,但我们总是契而不舍地一次次尝试,直到把满树的青果摘光。很多年里,我几乎没有在树上找到过一个成熟的番桃。

不过有一次,我在靠近草丛的一根小枝丫上发现了一枚成熟的果子。它带着诱人的黄色,隐在繁茂的草丛中,一只蚂蚁在它上面爬来爬去。

我按着突突乱跳的心,馋涎欲滴地死盯着它——我害怕是我的错觉,然而,它就那么静静地挂在枝丫上,没有隐去,也没有变成别的什么东西。我确定我的好运来了!

我快速地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我,便伸出手,贼一样把果子快速地捻下,攥在手心里。

我找了一个隐秘的所在,把那个果子擦了又擦,闻了又闻,然后才一点一点地、老鼠一样地啃着,让那股绵软清甜的味道尽量在食道中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许多年后,当我有能力买上一堆各种各样的果子时,却再也体会不到当初吃番桃时的心情了!更可惜的是,蟠桃树所在的地方,如今已经耸起一座精致的小庙,庙里供着三尊凶神恶煞的菩萨神像。

而那颗番桃树,据说被锯掉了,晒干了,烧完了,化成了一缕轻烟。

村里的小路很窄,也很短,走走就到家了。

老家还有什么呢?只有三间空落落的屋子,还有一堵破败的围墙。墙上爬满了丝瓜藤,上面开着嫩黄色的花儿,坠着一条条细细的丝瓜。

可是,那堵墙终究太老了,它已承受不住丝瓜的重量,逐年矮下去,总有一天会尘归尘,土归土。围墙边,早已不见那三棵桃树。

那三棵桃树,是贫穷破烂的家里唯一最耀眼的东西。每年春天,枝头上的花开得轰轰烈烈,一朵朵、一簇簇、一树树,底下破败的泥墙被它们衬得古朴而神秘。

从花下走过,人也变得清雅起来,沾了一丝仙气。看着桃花,心里总漾着满满的春意,一股浪漫的气息在心头辗转。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我总忍不住掬起一捧捧水,咯咯笑着泼在坠着果实的桃丫上。那些清俊的果实,就挂上一滴滴晶莹透亮的水珠,美得让人心疼。不过,这些果实就如蟠桃的命运一样,等不到成熟就已不见了踪影。

现在,它已经被砍掉了,父亲说,它破坏了家里的风水,留着它会带来灾难。

它倒地的时候我看不到,那时我已远离了家乡,不过我能想像得到它带着满树花下坠的模样。那清俊的花一定沾满了泥,污了它的洁白,桃树也一定在哭泣。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也不知何处去。如今那个地方,只有几丛矮小的万年青,它常年绿着,一到了花季,就把浓烈的香气霸道地往人的鼻子里送,让你一个接一个地打喷嚏。

过了这道墙,自然就是院子了,它和我梦里一样空荡荡的,而现在,它长满了野草。往日,我们在这个还算宽大的院子里哭着闹着,一点一点地成长,然后一个一个地离开。

离开后,就不再回来,只剩下清冷的风在院子里蹿。

这座房子,关于这座房子要说的太多了,恐怕一辈子都说不完,那么就这样吧,用一把锁把所有的往事锁住,等我有空的时候,再让心回来把它打开,把童年的故事一个一个放出来。

回来过了,就该走了,就像再美好的梦总会醒来一样。

顺着回时的路出去,经过那道破败的围墙,经过那个鱼塘,经过番桃树,经过莲花塘;经过童年时的我,经过少年时的我和所有哭着或笑着的我。最后站在莲花塘的堤坝上,看着浩浩荡荡的水面和远山。

回来,也已找不到曾经的模样,我知道,我的心住在那里,一根手指也指不到的远方,而我只能在这里,跟着岁月慢慢老去。但愿有来生,再见,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