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鸟语花香的季节了。辜负了几多大好春光的我,不知在多少个“春眠不觉晓”的时日里,梦游于故乡之春的无限风光中。那春之美,即使国画大师也难以描摹,即使著名的乐队也难以演奏,即使歌唱家也难以歌吟,何况我这笨拙的文笔呢?因为,故乡之春的美,是动态的,非静态的;是视觉的,也是听觉的、嗅觉的、味觉的。所以,她美得自然无饰、美得多姿多彩、美得热闹撩人、美得令人心醉。多少次陶醉中,我总也忘不了在家乡小学校里读书时那一年一度的、充满乐趣的春游,尤其是读四年级的那一次。
在明媚的春光里,在一杆鲜艳的火炬的引领下,我穿着母亲洗得干干净净的手针缝制的旧衣裳,和同学们一起,像小鸟一样飞出校园,飞出村庄,飞过田畴阡陌,飞向山野的怀抱。风儿温柔而香甜,就像母亲那双手抚摸你稚嫩的脸庞,并且带着花香、草香与泥土香;如茵的草地多情缠绵,不管你是躺在上面,还是打几个滚,都会令你觉得柔柔的、软软的;鸟儿们幸福而快乐,正用婉转的歌喉,忘情地唱着美妙动听的歌;花儿们既热情又懂得感恩,每当春晖驱走了寒冬,她们就对春天绽开了一张张笑脸;小溪顽强而乐观,不等冰雪消尽,就又一路欢畅着奔出山谷,奔往梦乡。远远的连绵起伏的春山,无边的翠绿的底色,烘托着一棵棵花树、一簇簇花丛。脚下是一条蜿蜒的山间古道,在丰满的小溪侧畔循水而上,伸向幽深的山坳里。随手摘下一片细长的柳叶,放在双唇之间,模仿鸟儿的鸣叫声吹响着,双双对对的、大大小小的、花枝招展的`蝴蝶们,伴着柳叶声、潺潺的溪水声、百鸟的歌声与远处农田里扶着木犁的农人的吆喝声合奏而成的春之曲,翩翩起舞。
成长在大山里的孩子们,在山野里疯跑时不会想到自带饮用水,渴了,就跳到溪水边,掬起一捧水喝下去,润喉爽肺;或两膝跪在一眼山泉旁,两手撑在地面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俯下上身,把嘴贴在水面上吸几口清亮的泉水,顿觉甘冽解渴。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也不会觉得怎样艰难,遇有沟沟坎坎,我会虎跃而过。一路雀跃前行,一路笑语欢声,脚下的古道已在山坳深处到了尽头。举头望去,前面是一座大山,看上去,山势并不陡峻,但在一个少儿的眼里显得那么高远。
队伍在山脚下的草地上稍事歇息、清点人数、检查行囊之后,开始了春游中的最主要的登山活动。你不必为没有道路而担心,也不必为山高林深而胆怯,因为前面有老师带路,后面有老师护卫。一路上,或老师拉着学生的手,或男学生拽着女同学的手,或一个人手抓草木藤条,奋力向上。山越来越高,身上的汗水越来越多,两腿也越来越酸,而这一切虽让我无暇顾及各种鲜嫩飘香的山野菜的诱惑,却不能忽略树枝间窜来窜去的美丽可爱的小松鼠,更不会跌落了心中的幻想——幻想着传说中那住在深山老林中的、带着红肚兜的人参娃娃,能从身旁的哪棵大树后面跑过来,与我拥抱;幻想着一步跨上山顶,去摸一摸蓝天,去寻觅藏在蓝天中的星星和月亮。虽偶尔有胆小的女同学一声惊叫,却总是有惊无险。在距离山顶不远的一处缓坡上,队伍再次停了下来,开始野餐,以补充身体能量、恢复体力,准备做最后的冲刺。课堂里每周一次的猜谜语、讲故事,此刻在远离校园的高山上进行更别有情趣;我忘不了自己为老师和同学们演唱的那首《学习好比上高山》;更忘不了同学们不分男女,三五一伙儿围坐一起吃饭的欢乐场面。吃一口自己的饭菜,又把汤匙或筷子伸进别人的饭盒里,吃一口自己饭盒里没有的炒山野菜、鸡蛋酱,或一小块煮鸡蛋、煮鸭蛋。我的饭盒,与大多男同学的一样,还在山脚下的时候,就已经空了一半了,因为那白米饭可是平日里难得吃上一顿的,那虽名为鸡蛋炒葱段,却分明鸡蛋少、葱段多的炒菜,更是只有在生病或端午节时才能一饱口福。是女生们慷慨解囊,让我们这些馋小子和她们抢着吃最后一口饭。
临近中午时分,在大家终于一鼓作气登上山顶的那一刻,本以为触手可及的蓝天还是那么高远,也自然寻不见星星月亮;然而视野豁然开阔。俯瞰山川大地,远远近近、高高低低,莽莽苍苍,直到天际,令人遐思。那一条从远方的群山中流淌出来的、弯弯曲曲的河流,好似一条白亮亮的飘忽不定的绸带,串联着南北走向的山川里的大大小小的村落……。
告别了学生课桌,我转身走上了讲坛。在许多年的教师生涯中,我虽不能像达官贵人们那样随意饱览天下名胜,却也或公或私,游历了几处景观。至今,仍会令我因了什么由头,来一番故地神游:或伫立海岸,领略那“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壮美;寻觅那“一片汪洋都不见”了的“秦皇岛外打鱼船”;或登临万里长城之首——山海关老龙头,凝望天下第一关,想象叱咤风云的多尔衮,率领着骁勇的八旗铁骑跨越雄关险隘,纵横四野,驰骋八荒;或手扶八达岭长城的垛口,任思绪飞跃万水千山,掠过狼烟散尽的烽火台,小憩于春风不度的玉门关,遥望那“黄河远上白云间”,追问羌笛何故怨杨柳,停落于大漠古道中那长城之尾——嘉峪关;在塞外无边的旷远与苍茫中,挟敦煌“飞天”以遨游;或流连在颐和园的艺术长廊中,仰首阅读那彩绘中的八仙过海、萧何月下追韩信的神话与传说;或惊叹于皇家御园中那北海的万顷碧波,心中翻卷着甲午风云;或徜徉在园中那仿建的苏州一条街的曲径回廊中,领略江南水乡的古风雅韵;或侧立于天坛回音壁下,倾听一个古老的王朝渐行渐远的足音……
如今,那高山大海仍在,那人文古迹犹存,而我已成了一名盲人,也许今生再也无缘重临其境;不过,我并不为逝去的那成年后的观瞻记忆而遗憾。惟令我遗憾的是,那以一个少年的感官和心灵去感受的春游似的生活,已一去不复返了。因为,一个成年人的所历所感,常常会因了思想中多了些是是非非而添了些感慨或感伤,因而也多了些沉重。沉重中愈加感叹:人生最是年少风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