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时光流转,不经意间便步入浅夏季节。
走在浅夏里,看路边绿草如茵,湖畔杨柳依依、青翠欲滴。
涧边微雨落红尘,残花随风自飘零。
不知不觉便婉约了心中的诗情,温馨与清浅便在眉宇间弥漫开来。
去陌上看花开花落,闲步于石径上、小桥边。
迎风处,弥漫的是花瓣的幽香。
挂在树枝上青涩的果实,是春红历经风雨后的重生与收获。
看!我惊奇地发现:紫李树上的李子结得层层叠叠,一个挨挤着一个。有的李子皮已裂开了缝隙,缝里挂着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哦!那一道道裂缝,是李子即将成熟的标志。
我凑上去,想摘一个。
我没有摘,只是在树下久久伫立凝望。
望着望着,一抹轻云般的思绪,在我的心头缓缓流过,流向恍如昨日的过去,流向似乎遥不可及的故乡……
遗忘了的故乡李树,你可安好?长眠于地母怀里的兰香姨,你可安息?
我的故乡在鹫峰山下,从此发源的沧浪水穿境而过。山高、谷深,汇聚的溪水冲击成一个又一个的深潭山涧。“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这也许是韦应物为我家乡的山涧量身定做的诗句吧!
涧的两侧耸立着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隐天蔽日。即便是赤日炎炎似火烧的三伏天,只须把脚伸进水里,找个石块坐上几分钟。刹那间,一股凉爽的感觉从脚上传递到全身上。涧边是绿得发亮的箬叶和嶙峋的怪石,箬叶上常盘踞着青竹蛇、眼镜蛇……石上蹲坐的蟾蜍、蜥蜴……多得数不胜数。稍不留神,脚便要踩上它们。有次,一条三、四米长,饭碗粗的菜花蛇(无毒,不攻击人),旁若无人似的从我们面前爬过,钻进一个石洞里去了。那时,大家瞬间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涧底水草油油,那是小鱼小虾螃蟹的天堂。无忧无虑的它们嬉戏追逐着。
深潭里,是小伙伴们的世界,夏天戏水是绝好的 游戏 :打水仗、潜游、蛙游……下午放牛,大家在水里泡到太阳落山,才恋恋不舍地上岸。
在大大小小的数十个深涧中,最招惹我们的是牛栏涧。
涧中的深潭和其他潭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是潭的一旁,有棵古老的李树。李树长在高出深潭约摸两三米的峭壁上,它的东侧是个两三米见方的小土坪。一条须侧着身子才能通过的小径,崎岖不平绕到小土坪。小土坪仅容几个人或坐或立,这是爬上李树的唯一途径。李树的西侧便是悬崖,崖下紧挨着个深潭。李树三分之二以上的枝叶,遮蔽了小半个深潭。李子成熟时,风拂过,李子“呯呯呯”地落在水里,溅起半尺高的水花。我们便“呼”地一声游过去抢李子,年小的自然抢不过年龄大的。若掉了没熟透的,他们便拣了扔给我们。我们也欢喜,享受着甜中带涩的滋味。
李树已有多少年,无从考证。据说是三毛的四公栽种的,我向大人求证,他们都没什么好心情理我。骡马式的生活,让他们对那些传闻亳无兴趣。每当此时,我很失望,甚至有些恼怒: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们不愿说罢了。大人是不管我们摘李子的,因为村子里的果树像野生的一样,不能算偷。
但有一人例外,每当我摘李子时,她会扛根竹篙帮忙,专挑又红又大的击打。李子落在水面上像开了花一样,发出“呯呯呯”的脆响。我们在水里游来游去,拣得不亦乐乎。
她便是兰香姨,那时二十几岁。但在幼小的我眼里,她似乎很老似的,背微驼。满脸的沧桑,额上皱纹很深了。我印象最深的是她鼻子,又尖又长,似乎很好看。她和我母亲是三代之外的姐妹,因为有人做媒,她嫁给了我村的唯一的高中毕业生——印泉叔。
兰香姨嫁过来后的两年上,正值恢复高考。印泉叔顺利考上了一所外省的水电水利学校。印泉叔还未毕业,便抛弃了她,办了离婚手续。
从此之后,兰香姨便疯癫起来:头上插朵花,手里拿一根扁担,嘴里常啍着小曲。她也不回娘家,靠村里的救济和印泉叔的汇款过日子。兰香姨很喜欢和我们小孩一起玩耍,常絮叨着一句话:“要是帮印泉生了个孩子,印泉一定会带我走的。唉!要怪就怪我命不争气。”这些话我们半懂不懂的。也许听得烦了,有人便呵斥她:“赶紧去嫁人!老说没用的话。”此时,她脸上便显出凄凉的神情,两手弯在后背不停搓捻着。
后来呢?几年之后,兰香姨竟然吊死在深山里的一棵树上。她尸体被抬回村口时,放在桥边的一块空地李树下。我看到她母亲(也就是我的细婆)端了一碗凉水,呼天喊地地在她的额上使劲擦着。许多大人劝着细婆,告诉她:人已去了,擦不回来了。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生命丧失的恐惧。我心里默念着:地上的那个人,可是昨天还和我们一起玩耍的兰香姨啊?!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吃李子。睹物思人,看到李子便想起兰香姨,也会引发对生命的畏惧。
可怜的兰香姨,痴痴地、傻傻地用生命呵护着爱的忠贞不渝,诠释了“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真谛。至死的那一刻,她哪能明白:经过错误的短短几年相遇,自己却付出了一生的惨重代价。
人生烟火就是这样:花开花谢是常态,缘聚缘散皆随意。人生路上,有温馨与繁盛,也有荒凉与凋零。途中会遇到很多的人,大多数人陪你走着走着,一个转身,便是天涯路远皆成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