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瑞在整部《红楼梦》中笔墨不多,但情节集中,算是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通过风月宝鉴反复强调看《红楼梦》、看世间一切事都不能只看一面,表象下的可能只是虚假的真实。贾瑞往往容易给人留下一个色胆包天的恶劣印象,细究起来,他确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我想曹雪芹对贾瑞可能是同情多于厌恶吧!
俗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的就是一个人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
贾瑞,属于贾家人丁寥落、无权无势的贾代儒一支,父母早亡,由祖父贾代儒教养。年已二十余岁,尚不曾娶亲,科举功名也不曾获得,只是帮助祖父,在贾府家学中干一份没有正式编制的助教。
作为助教,贾瑞也是不称职的。用书中的话说,“原来这贾瑞最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每在学中以公报私,勒索子弟们请他;后又附助着薛蟠图些银钱酒肉,一任薛蟠横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约,反助纣为虐讨好儿。”用手中的一点小权力,以权谋私。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因为贾瑞的不正经,所以并没有什么威信,家学中的子弟们都不太听他的管教。除了这些性格上的原因,贾瑞也没什么管理才能,遇到事情也只能当和事佬,和稀泥。家学中金荣、秦钟等人因争风吃醋起了冲突以至于大打出手,连宝玉的小厮们也加入战团。面对学堂风波,贾瑞无力阻止,让事态逐渐升级至一发不可收拾。最后,为了息事宁人,撇清自己的责任,就勒令打架闹事的借读生金荣给真正有权势的宝玉、秦钟一方磕头道歉。
贾瑞这样一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偏偏看上了王熙凤。王熙凤何许人也?
王熙凤,出身名门望族,是“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王家,夫家是“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家。作为公侯小姐,朋友圈都是出身显赫的贵族子弟。等到嫁到贾家,又成为荣府实际上的“管事的”,约略可以算作一个大集团的执行CEO,手下员工有四五百名员工。当秦可卿丧事协理宁国府时,可以说是同时掌管两个大集团的风云人物。
贾瑞和王熙凤,无论从门第出身,还是见识阅历,都可以说是云泥之别,阶层鸿沟不可跨越。从这个角度,贾瑞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贾敬的寿辰,是贾府的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作为贾家族长,贾珍爱好排场、喜欢热闹,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摆宴席。贾瑞作为贾家子弟,虽是旁支,但也在受邀之列。
作为大龄未婚青年,贾瑞应该还是很喜欢出席这种场合的。一方面,可以名正言顺地外出。祖父贾代儒管教贾瑞很严格,但凡出门,都得向他提前报备,允许后方能出门。赴寿宴,贾代儒肯定也在受邀之列,所以这件事得到了首肯;另一方面,吃些美食,喝点美酒,与同族兄弟们吹吹牛,可以趁机放松一下,也算是对平时严苛的学习的一种调剂。
贾瑞席间出来,在宁府花园碰巧见到了刚去探完病的王熙凤。此时正值秋天,按说正是让人大发秋思的时节,不过,也许是酒后的贾瑞倒有些春心荡漾。突然看到美女王熙凤,荷尔蒙分泌过剩,一下子有些把持不住,突破了原先的界限。
按古代礼法,叔嫂之间忌讳很多。既然是偶然相见,说声“请嫂子安”就该走开。这既是读圣贤书应有的礼节,也是作为弱势旁支的应有自觉。不过,精虫上脑的贾瑞一下子突破了界限,开始风言风语地撩起王熙凤来。说什么两人之间有缘,眼睛估计看了许多不该看的地方,停留了不该停留的时间。王熙凤作为贵族小姐,礼数周到,不管心里厌恶还是喜欢,面子上都是客客气气的。
说话听音,成年人有成年人的言语套路。王熙凤说什么等闲了再说话,一家人不忌讳年轻不年轻的。这些其实都是说说罢了,并当不得真,就如很多时候有人说“改天请你吃饭”,你不用打破砂锅地问人家具体的日子。不过,贾瑞不知是真不懂还是不愿懂,他天真地以为凤姐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
从秋天到冬至,这一段时间,贾瑞曾经去找过凤姐几次,碰巧都没遇上。既然有这么长的一段空窗期,贾瑞应该好好结合贾府上下人等的评价(“只因素日闻得人说,嫂子是个利害人,在你跟前一点也错不得”),仔细思索下他的这个想法是否过分了。但五迷三道的贾瑞仍然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妙童话中,对王熙凤表示大家礼数的让茶让座,都当作了凤姐对其有意的注脚。
贾瑞在假意逢迎的王熙凤面前赌咒发誓:“我在嫂子跟前,若有一点谎话,天打雷劈。……如今见嫂子最是有说有笑极疼人的,我怎么不来?死了也愿意!”于是,第一次“约会”,贾瑞在大冬天的穿堂中体验了一晚上的穿堂风,不过这次寒冷并未起到应有的警示作用。第二次“约会”,贾瑞还心存侥幸,猴急地说道:“来,来,来,死也要来!”。这次王熙凤招来帮手贾蓉和贾蔷,让贾瑞大出洋相,既被泼了一身屎尿,又被讹了一百两银子。第三次“约会”,既然不敢与现实中的王熙凤见面了,就只能在自己编织的温柔乡里与王熙凤相会。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得到。于是,贾瑞终于因自慰过频、思念过重而身亡,也算是兑现了“死了都愿意”的誓言。
病入膏肓的贾瑞虽然吃了几十斤的草药,但仍然是无济于事。此时,跛足道人带来了警幻仙子炼制的专治邪思妄动的风月宝鉴。作为上门推销员,跛足道人说此物疗效奇佳,三日就好。操作方式便捷,只需要拿起来照照镜子就可以。只不过贾瑞并没有严格按照物品说明书来使用,不但没有克制自己的邪念,反而完全释放出自己的欲念,结果落得个精尽人亡。
风月宝鉴真能救得了贾瑞吗?我觉得不会,这最多是一个救急不救穷、治病不救命的权宜之计。
从家庭背景看,贾瑞父母早亡,缺少父母关爱。虽有祖父教养,但毕竟是隔了辈分的,终究代替不了父母的角色。贾代儒通过严格限制贾瑞外出活动、严厉督促学习来希望他能在学业上有所成就,对其他方面则疏于关心了。对于那种青春的性意识萌动、躁动的荷尔蒙分泌,一把年纪的贾代儒估计已经是没有意识或者没有能力来引导和疏导了。
从疏导渠道看,贾瑞二十多岁了,还没有娶上媳妇,这大约一方面是家境贫寒的缘故,另一方面大约是品行不佳的缘故。但无论如何,贾瑞的性苦闷是无疑的。但这种性苦闷缺少疏导的渠道。一方面,缺少名正言顺地的夫妻生活;另一方面,严格管教限制了他的替代性方式获取。类似于禁足令只能让他在祖父的视野范围内,无法获得与女性的交流与抚慰。贾宝玉可以与袭人偷试云雨情,贾琏贾珍以至薛蟠等人可以去外面寻花问柳,秦钟可以在尼姑庵搞搞小尼姑智能儿,就是连宝玉的小厮茗烟也偶尔可以跟府中的小丫鬟搞点警幻仙子所训之事。这一切,贾瑞都没有。
从人生阅历看,贾瑞才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比不得甄士隐历经世事,所以贾瑞不会选择看证明世事空幻的骷髅,而只能投入到无穷无尽的欲望中。一方面是欲望的不断膨胀,一方面是出口的断绝,所以贾瑞只能被自己的欲望给吞噬以至于灭亡。
贾瑞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既有个人的悲剧性,也有社会的悲剧性。他选择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他曾想跨越阶层鸿沟但却被摔得粉碎。他是所有得不到美满家庭生活的千万分之一,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只能一个人面对孤独、面对青春的躁动。有的人挺过来了,他们可以在日后淡然一笑;有的人没有挺过来,他们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心理出现变态,走上各种悲剧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