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梨花堆雪,自得清明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宋·苏轼《东栏梨花》
有境界自成高格。苏轼笔下的梨花,也自有苏东坡式的品格。
梨花盛开的时节,常常伴随着柳絮飘飞。古人描写梨花柳絮的时候,大都下笔极轻,婉约缠绵,如“柳絮风轻,梨花雨细”,“漠漠梨花烂漫,纷纷柳絮飞残。”
苏轼则不同,他会调动色彩的对比,营造出别具一格的清新意境。梨花淡白,柳叶深青,柳絮飘飞,梨花满城。这样的春景更有层次感和画面感,也不会让人一下子沉沦,陷入伤春里。
待到诗人独立东栏下,惆怅地看着那一树的梨花堆雪,那暮春时节的春愁哀怨才算扑面而来。可这种消沉的情绪没有持续太久,马上就被苏轼的圆融通达给解救了出来。
人生本就短暂,何苦无端怨春归。就像这一树的梨花堆雪,能在喧嚣嘈杂的尘世保持清白通透,我何尝不能如此呢?人生又能有几度清明呢?
这样的梨花堆雪,是取梨花洁白淡雅之意,抒发苏东坡的清明通透之志。这就是苏东坡,清新淡雅之花,也能写出人生开阔高远之境。同样是梨花堆雪,贺铸的“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梨花雪。不胜凄断,杜鹃啼血”,则尽是悲戚之声。
2.梨花院落,相思绵绵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
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宋·晏殊《无题》
晏殊笔下的梨花院落,写出了宋代文人婉约词常有的富贵气象,与他本人尤为契合。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仅仅14个字,就勾勒出一种温柔缠绵、清雅幽静的唯美意境。这样的庭院,仿佛就从北宋里走出来,带着文人的清雅,带着女子的缠绵。
精致的院落,幽美的池塘,那里梨花开得正盛,柳絮开始纷飞。等到月上柳梢头的时候,诗人和心爱的伊人,一起漫步于温柔月色里。正是,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可是这样美好的场景,如今难以呈现。如今山水相隔,鱼书难寄,香车难逢,只能像这巫山云雨各奔西东。
这是晏殊对一个女子的思念,融进了这梨花院落里。他本就是梨花院落痴情的人,满身酒气,池塘边折柳,明月下思人,就这样山长水阔过这一生。
这样的梨花院落,是取梨花柔美缠绵之意,抒发相思之情。这样的院落,我们一生都在寻觅,就像我们走进唐诗宋词,余生就不想再走出。
3.梨花满地,美人迟暮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唐·刘方平《春怨》
刘方平笔下的梨花满地,是多情女子的春愁闺怨,是最为典型的宫怨。
这样的皇宫深院,远比晏殊笔下的梨花院落富丽堂皇得多,也幽深寂寞得多。你看华丽雍容的宫殿里,只有一个梨花带雨的女子,忧愁地看着纱窗外的日落黄昏。庭外更是寂寞幽深,春光即将散去,空留梨花满地,院门深锁。
这里的梨花满地,凋零的不只是梨花如雪,还有女子的容颜青春。那个不曾打开的宫门,是难得一见的雨露君恩。那是深宫女子的期盼,也是古代臣子的渴求。
这样的梨花满地,是取梨花凋零之意,象征美人迟暮之悲,寄托了诗人个人命运之愁。
4.梨花溪月,一地乡愁
旧山虽在不关身,且向长安过暮春。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唐·无名氏《杂诗》
这位唐朝无名氏笔下的梨花溪月,写尽游子的乡愁,并勾勒出故乡的幽美恬静。
如今我羁旅长安,故乡的风景如画已经与我没有干系,姑且在长安度尽暮春时光。只是不知道,那一树梨花雪香,那一溪明月绰约,今夜属于何人。
一般写乡愁,都是望月怀远。这位诗人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写故乡的溪月梨花,来抒发自己浓浓的思念。明月本就皎洁朦胧,加上梨花盛开,溪水潺潺,故乡的清雅幽静和缥缈空灵,显得更胜一筹。
尤其梨花冠以一株,明月名之一溪,足见诗人对故乡的情有独钟,它仿佛专属于诗人,在那静静等待。在这样的美好场景下,就连思念也变得悠远缠绵。
这种借助月下梨花抒发羁旅乡愁的还有崔道融笔下的《寒食夜》,只不过意境上逊色了许多:
满地梨花白,风吹碎月明。
大家寒食夜,独贮望乡情。
这样的梨花溪月,是取梨花幽雅高洁之意,寄托对故乡的赞美与思念之情。
5.梨花带雨,美人泪垂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唐·白居易《长恨歌》节选
白居易笔下的梨花带雨,写尽杨玉环哭泣时的我见犹怜,是不得不提的经典。
梨花本就淡雅可怜,再经春雨点缀,更显清丽清纯。完全没有了昔日醉酒酣睡时,唐明皇赞美的“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那个时候的杨玉环,还是雍容华贵的妃子,如今已是与唐明皇阴阳相隔的仙子。
这里的梨花带雨,形容的是杨玉环哭泣时的楚楚动人,同时寄托了她与唐明皇的千古绝恋。此后,梨花带雨,就多用来形容美女哭泣时的动人风情。
当梨花与春雨相遇,在古诗词里还可以表示女子的伤春、相思之情。如唐伯虎的“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朱淑真的“梨花细雨黄昏后,不是愁人也断肠”等。
这样的梨花带雨,是取梨花娇美柔弱之意,抒发为情所困的断肠之苦。
6.梨花月夜,占尽春色
水晶帘外娟娟月,梨花枝上层层雪。花月两模糊,隔帘看欲无。
月华今夜黑,全见梨花白。花也笑姮娥,让他春色多。
—明·杨基《菩萨蛮》
杨基笔下的梨花月夜,私以为写出了梨花占尽春光的美丽,只是描摹状物,没有托物言志。
你看水晶帘外月色妩媚,月光倾洒在梨花枝头,那一树的梨花就像堆积了一层层的白雪。梨花与月色交织在一起,更显朦胧绰约,分不清哪个是梨花,哪里是月色。隔帘远望,也是若有似无。
尤其今夜黑夜沉沉,梨花洁白如雪,竟然比月光还要皎洁。梨花对着月宫里的嫦娥笑语盈盈,就连嫦娥看了这样的春色春许,也会自惭形秽。
这样的梨花月夜,写尽梨花的唯美与诗意,没有断肠处,不见情思深。只是美就够了,占尽天下春。
这就是古人笔下的梨花,秀而不媚,香而不艳,美而不俗。它可以是惆怅一株雪,也可以是故乡一溪月;它可以是院落梨花月,也可以是深宫梨花雨;它可以是梨花一枝春带雨,也可以是梨花枝上层层雪。它能让人相思断肠,也能让人自得清明。
不管是哪种,只愿这个春日你与梨花的邂逅:
占尽天下春,赢得故人归。梨花落如雪,与君***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