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好像和水有不解之缘,从小出生在京杭大运河岸边,从仲春到晚秋,整天就像个鸭子泡在大运河的水里。七八岁起,就和故乡的小伙伴们一起在大运河里洗澡、游泳、嬉戏。京杭大运河就是我的母亲河,我在那里度过了苦难的童年和天真的梦幻的青少年时期。我的一身好水性,就是京杭大运河赐予的。现在想起来,那清澈的大运河的河水,碧波荡漾,微风吹起一层层涟漪,一群孩子在水面上施展着自己的水上本领,河面上飘着我和伙伴们的一阵阵笑声,河面上来来往往的航船荡起的波浪拍打着河岸的芦苇荡和岸边的堤坝,夕阳下,打鱼的渔船上飘出来的渔歌与航船上的汽笛声互相应和着,碧波里时而会跃出一条大鱼,落到河里溅起水花,几十年来,那迷人的情景时常出现在我的眼前,也常常会出现在我的梦中。
说来也巧,20来岁离开故乡跑到黑龙江来,我们落脚的地方也有一条天然的河流,它发源于世界著名的火山地貌风景区——五大连池,由东向西奔流,近两百公里长的流经,曲曲弯弯注入嫩江。我的落脚点就在这条天然的河流的岸边。
黑龙江的夏季虽然比较短,最炎热的时段也不到一个月时间。但是,每到夏天天气炎热的时候,我却可以独自在这条天然的河里洗澡、游泳,回味故乡的水乡生活,圆梦故乡童年。所谓独自,就是这里的人,大都是从外地到这里安家落户的,最多的是辽宁、吉林、山东人。本土人很少,即便有,也都是蒙古族、达斡尔族、鄂伦春族、满族、朝鲜族等少数民族的人。无论是辽宁、吉林、山东的人,还是黑龙江的本土人,他们大都不识水性,极少敢到河里去洗澡的,他们见到水就心惊胆战,不敢下去。尽管这样,每年夏季仍然会有几条人命被河水吞噬,我就曾经在这条河里救过一个落水的吉林人,还在嫩江的江里救过我不知道她是哪里一个女子。我在以前的文章里曾经写过,此处不再赘叙。
这条河叫讷漠尔河,它比起我故乡的京杭大运河来,真所谓小巫见大巫了。京杭大运河,是世界上开凿最早、最长的一条人工河道,它北起北京涿州,南抵杭州,流经北京、河北、天津、山东、江苏、浙江六个省市,沟通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全长1794公里,是贯穿我国南北的交通运输的水上通道,两岸的人们大都祖居于大运河畔,饮用大运河的河水,用大运河水灌溉农田,大运河千百年来养育着两岸的人民。讷漠尔河东起黑龙江省的五大连池市(原德都县),流经讷河市,西至黑龙江省与内蒙古自治区的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交界处,流入嫩江,全长也不过200公里。而且水域面积很窄,春冬季节几乎干涸断流,只有夏秋季节才有水流,根本没有航船,除了两岸的农田的灌溉、排涝以外,它几乎没有什么大的作用。早年两岸的`湿地天然资源很丰富,30华里宽的河床地带,乌拉草和小叶樟都茂密的有一人多深,沟汊纵横,飞禽走兽鱼类随处可见,可以说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就是讷谟尔河的生态写照,原来夏季的时候,河水浩淼,站在岸边望去,三十里宽的河床地带一片汪洋,现在,两岸河床地带的湿地、草原都被开垦成了农田,原始的生态已经被破坏得面目全非,水资源几于困乏,可是现在河水枯竭,河床裸露,要想到讷漠尔河里去洗澡也已经变成了奢望了。
转眼之间,离开故乡,离开京杭大运河已经几十年了,想在大运河里洗澡也成了我的遥远的梦幻了。记得四十多年前,正是我的青少年时期,夏天,骄阳似火,晒得人们身上流油。一群孩子,赤裸裸的扑到大运河里,一头扎进水底,然后从水底钻出来,长嘘一口舒服的气息,浑身都感到无比的凉爽和惬意;还有那些大人们,都在尽情地游泳,享受大运河的恩赐。水面上的笑声,上下游的航船上的汽笛声和艄公嘹亮的号子,随着清爽的水气向远方传响,那种气氛,那酣畅淋漓的天然沐浴,实在是令人陶醉哟!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故乡的大运河里洗澡了。记得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回到故乡,天气依然很热,在伯母家,一家人都坐在院子里的电风扇旁边乘凉,电风扇开到了最强的程度,人的脸上依然不停地流汗。我跟侄儿说:“咱们到运河里去洗澡纳凉吧。”侄儿说:“你还想着你小时候的大运河呀?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去运河里洗澡了。”我问为什么?侄儿说:“河水已经不能洗澡了,你实在要去的话,那就走吧。”我看得出侄儿已经理解了我的心情。于是我和侄儿拿上毛巾和肥皂,带着换身的衣服,叔侄俩来到了大运河边。
那是傍晚时分,夕阳仍然和我几十年前的记忆里一样,晚霞飘荡在河面上,像风中飘荡着的粉红色的绸缎。河边早年的芦苇荡已经不复存在,河边的沙滩早已成为稻田,只有河岸边那石坡和渡船码头下长满青苔的石阶向我显示着它的沧桑。晚风吹着岸边的洋槐和垂柳,我果然一阵窃喜,终于又回到我离开了几十年的故乡的大运河边,终于有见到我青少年时期洗澡、游泳、嬉戏的地方了!终于又能圆我的在故乡的大运河里洗澡的梦了。
河边的上下没有别人,只有我和我的侄儿两个。我迅速脱掉了衣服,赤裸裸地要下水了,可是我看到侄儿却呆呆地站在岸边不脱衣服,估计他不想下水,看到我已经脱得赤条条地了,侄儿才勉强也脱了衣服。看出来侄儿是不得不陪我的意思。我跃身扑进了大运河里,河水没有我青少年时那样的清凉,也没有我青少年时期的那样清澈,由于是傍晚,看不清河水里面的状态,我依然和几十年前一样向中流游去。侄儿没有游过来,只是站在河边的浅水里象征性地撩起河水在身上搓一搓,就向我说:“还真行,离开故乡几十年了,游泳的本事一点不减当年呢!”
我在河中间喊他游过来,他却喊我:“行了,上岸吧,这里洗不干净的,回家还要用清水重新再洗一遍呢?”此时,我也感觉河面上似乎不像我青少年时期那样清爽,心里便立刻产生了一种不爽,于是就从河中间游了回来,用毛巾擦拭身上的水,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皮肤的表面总觉得油乎乎的,这才确信河水已经被严重地污染了。侄儿说:“要不是为了让你圆少年的梦,我是不会让你来河里洗澡的,河水已经不能洗澡了,水面上漂着一层柴油呢!”唉——!我叹了一口气,没有换带来的衣服,穿上原来的衣服回去以后,侄儿又和我一起用清水重新冲洗了身子,这才感觉清爽一些。第二天,我到大运河河堤上一看,哎哟!河面上真的漂浮这一层油乎乎的液体。呜呼!故乡的大运河已经不再是我青少年时期的大运河了。
在松嫩平原上的讷漠尔河里洗澡,虽然没有我青少年时期在京杭大运河里那么畅快,那么淋漓,那么令人陶醉,却也很凉爽,也可以尽情地享受天然的生活气息。至今我还记得,我在讷漠尔河里、嫩江里救人时的场面,岸边上那些男男女女们的喝彩声还在我的耳边回响。但是,自从上大学以后,我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在我的第二故乡的这条河里洗澡的机会了,大自然赐予我的天然浴场,越来越成了我遥远的梦了。前年和我的朋友一起到威海的海边小住数日,也想在海边痛痛快快地洗澡游泳的,可是时值仲春,海水还很凉,况且我看到海面上也有一些漂浮物和油腻,于是心里的游泳的念头索然消失了。
这些年来,我洗澡就只能到浴室里去了。在浴室里洗澡,有时候洗淋浴,有时候洗池浴。洗淋浴时候,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在天然的江河里的那种舒服,淋浴总有一种遭受了一场暴雨袭击的感觉。洗池浴的时候,浴池里冒着热气一些人在热水里龇牙咧嘴地呼吸着,浴室的空气里散发着说不清的味道,令人窒息。洗澡以后,躺在浴床上,搓澡工在身上用力地搓着身上的污垢,心里总觉得有一种不舒服的障碍,这种状况,往往会让那个我想起小时候故乡杀猪褪毛的情景,躺在那里,让那个搓澡工浑身上下搓了一遍,就像是被褪了毛的肥猪。
还有更让我难堪的一次,我洗完澡还没穿好衣服,就有几个按摩女闯了进来,争相要为我“按摩”,那娇柔谄媚的“大哥”的呼叫和那叫人恶心的媚态,吓得我就像一条从猎人的网里挣脱了的狼,来不及擦干身上的水,就急忙穿上衣服,落荒而逃,而招来了身后一阵嗤嗤的嘲笑。后来再到浴室去洗澡,我总要带着我的小孙子一起去了,也不管洗得痛快不痛快,匆匆然穿上衣服,匆匆然走出浴室,匆匆然地回家了。明知道自己没有做出格的事,但是,每次走出浴室以后,总有一种囚犯在监狱里改造后被刑满释放的感觉。再后来,住到了楼上,安上了太阳能热水器,洗澡就不需要再到外面的洗浴场所去了。但是到大自然的世界里的天然江河里去洗澡依然是我的梦。
小时候在大运河里洗澡酣畅淋漓,青年时期在讷漠尔河里洗澡清爽凉快,现在在浴室里洗澡心有余悸。
我多想,多想我故乡的大运河的污染能够得以治理,大运河的水再回到我青少年时期的那种清澈状态,那时候回到我的故乡去,扑到我的母亲河里,扑到我母亲的怀抱里,得以酣畅淋漓;我多想,多想讷谟尔河的生态能够重新恢复原有的生机,那时候回到讷漠尔河的浪涛里去,回到我曾经救人的地方,回到那天然浴场的笑声里;我多想,多想在风雨交加的时候,独自走进广袤的原野去,去接受一场暴风骤雨的洗礼,品味那芳馨的大自然的气息;我多想,多想到山涧的竹林边的溪流里去,也许,那里的灯光映照着淙淙的山泉,我会享受到超脱的阳光的洗浴。不管怎么样,我就是不想到浴室里去洗浴,不想接受那说不清楚的味道,不想忍受那种难以忍受的窒息,更不想使自己心有余悸!
能够在天然的江河里酣畅淋漓地洗澡游泳,是我青少年时期的美好记忆,现在已经成了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