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表明读书人睡觉时夜已深,将灯吹灭后就只有月亮陪伴了。
这句话节选自孙玉石的《吹灭读书灯》
原文:
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桂苓的《吹灭读书灯》序文
孙玉石2006年12月03日,星期日
1937年,沈从文萧乾主持评选的《大公报》文艺奖金,是现代文学史上一个难忘的佳话。获奖作品之一,就是何其芳的散文集《画梦录》。?薄薄的一本《画梦录》,能在周作人倡导的“闲话”散文路数之外,将鲁迅《野草》开辟的另一种“独语”散文传统推到了一个新的境界:这种“美文”不再着意承载沉重的社会批评责任。它们用奇异的想象与内心的丰富,在魔术一般的文字中演绎着一个个灵魂“独语”的世界。散文本身由此也成为“一种独立的艺术制作,有它超达深渊的情趣”。(萧乾语)?在这些精美的制作里,朦朦胧胧的传达中所谓的“意义”已经被淡化了。当时别人曾讥之为不知所云的“糊涂文”,是“以白日梦,璀璨的幻觉来维系自己多余的生命,从而把自己紧闭在黑色的门里,听着自己的那些独语”。何其芳自己却说:“对于人生我动心的不过是它的表现。”“我从童时翻读着那小楼上的木箱里的书籍以来便坠入了文字的魔障。我喜欢那种锤炼,那种彩色的配合,那种镜花水月。我喜欢读一些唐人的绝句。那譬如一微笑,一挥手,纵然表达着意思但我欣赏的却是姿态。”(《扇上的烟云——<画梦录>代序》、《论梦中道路》)从那时候起,一阵子大学校园里和文学青年中,曾产生了一股“《画梦录》热”。后来在时代的挤压下这种内心“独语”的散文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1980年代才又重新返回它所衷心奉献的祭坛,且为这种散文的创造带来了色彩各异的风姿。 这里送给读者的,桂苓主要写于1990年代后期到现在的这本《吹灭读书灯》,可以说是何其芳《画梦录》一类“独语”散文血脉的一个新的延续和创造。一颗撒满心灵的星光与月色的美丽果实。?这些“独语”味儿十足的“书斋散文”,与《画梦录》不同的,不仅仅是作者生活的时代,思考的话题,和那飞动跳跃的灵感与想象。这里展开的是与一个同自己灵魂对话的哲学“沉思者”不同的现实的与精神的世界。作者桂苓显然是非常喜欢在想象世界里自言自语的人。她一任自己独异的想象纵横驰骋,自由挥洒上下古今千回百转的凝思与幻想,吸吮无数古典诗文佳句名篇、梵·高、高更等大师的视觉的与听觉的艺术养分,寄情于与现代物化透了的社会相对立的大自然中美丽的一草一木,她让这一切,都构成了一个属于她个人的抒情意象与情境的“八千里路云和月”。她的由无数“独语”构成的世界,不是现代灵魂的“乌托邦”,不是个人精神追寻的“世外桃源”,而是与作者所拥有的所体味的生活现实,生命历程,艺术人生,自然万物,最遥远的与最亲近的,最伟大的与最渺小的,最高雅的与最土气的,最高尚的与最卑微的,最痛苦的与最欢乐的,都是紧密相连,声息相通的。这个“独语”世界里的一切似乎都那么美好。它给人的,真如“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的感觉。?读了这些散文,会觉得空灵。有时空灵得好像“一无所有”。但它又有那么一份真情在。这里讲的是青春,生命,是艺术,是爱与美,是亲情、友情和友谊,是那些童年里美丽的回忆和生活中苦涩的遐想。孩提时代小乡村古怪与温馨的夜话,一缕缕青春的梦想与友情的烂漫,令人向往的大北方的阳光与月色,一个北国女孩眼中的吴侬软语与江南小镇,节日故乡中母女那份谁也永远不能忘怀的亲情,甚至是乡野里雨后的一片蘑菇,那坑坑洼洼土里土气的最不起眼儿的土豆,那如灵魂一样飘来飘去的田野布谷鸟的叫声……,这里给你的是一个个美丽想象构成的透明飘忽得如水如云的世界。?作者说:“我是个爱生命与自然的人,一如爱惜羽毛的鸟。”但这自然,不是实录,不是摹写,不是观察体验的报告,不是云缭雾绕的哑谜式的象征,而是经过心灵与想象过滤后的升华,是一朵朵带露绽放的小花。妙笔生花的一篇《世界性的土豆》,讲的好像是最不入流的土豆,可哪里又仅仅是土豆,里面浸满了对大自然的亲近与爱,简直像是一曲“丑小鸭”的赞歌,一篇艺术创造者的寓言。? 《孵思想的蛋》、《弄瓦之美》,作者的自我完全融化、消解在人生,童年与自然美结合的想象中。《晴朗的日子揣想雨声》一篇,这样的题目本身,就告诉你,? 作者是以怎样的姿态,来追寻大自然最深处所深藏的美了。如她说的,“书本里每一个字念出来都是蘑菇,土里自然生长的蘑菇,有难言的清香和土地的乳香。”?桂苓的散文,讲究语言的选择与磨练。力求做到鲜活精致,极富个性而唯美。舒展而又回旋。跳跃而又漶漫。洒脱而又吝啬。她说,语言一旦创造出来,就如“脱茧而出羽化而翔的翩翩蝴蝶,这么美丽的东西当然越少越好。若漫天飞舞,就失去了意义。”(《蓝眼泪》)这语言的美,来自书斋广泛的阅读,来自生活经验与记忆的捡拾,更来自作者想象与才气糅合为一的锤炼。呕心沥血的何其芳式的“锤炼”。这里可以看出何其芳《画梦录》“独语”风文字魔术的承传与突破,也隐隐见出域外同宗女性流行散文笔致吹拂的影子。但重要的,是作者已初步拥有了她自己,属于她的“这一个”。她让自己的文字,无论写的是心,是梦,求的是幻,是美,均能娓娓动人而又五光十色,土气袭人而又书斋味十足。作者似乎努力追求的是:散文的语言,已经不再是载体意义上的一种工具,而是一种美的独立存在了。?读后当然也有些遗憾。整个集子的作品艺术上并不完全都那么整齐。如果再多些打磨工夫,构思完整而境界深厚的篇章似乎也会更多些。可能由于着意追求文字表现,多少疏淡了人生蕴藏的沉思与开掘,一些篇读过之后,往往令你兴奋片刻的同时,便可能会有些空无所获的感觉。纪德说:“本来一点神话就够了”。? 得到阅读后的一点愉悦与休息,本来也已经够了。这也是或一类文字给人的一种获得与价值。但对于一个勤苦探索中的年轻创造者,人们有理由希望得到于人生与哲学思考中更为深邃更为悠远的东西:如萧乾说的那种“超达渊深的情趣”。为一个作序者,或为一个读者,我所殷殷期待作者于未来的,亦如斯。2002年6月21日,于京郊蓝旗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