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园诗话》卷四二七《身份与心胸》中言:“凡作诗者,各有身份,亦各有心胸。”按今人之语,可理解为:诗如其人。诗中自有身份的痕迹,有生活的感悟,有气度的差异,如此才见个体的存在。
文中以中丞家漪香夫人《青门柳枝词》及和诗为例,言及闺阁语、大臣语、词客语和名场耆旧语各有特点,细细品来极有意思。漪香夫人“留得六宫眉黛好,高楼付与晓妆人。”女子的爱美之心、温婉之情自然流淌其间。中丞所和“莫向离亭争折取,浓阴留覆往来人。”自见其为官者的心胸,或者说为官者身份所决定的视角与方向。“五里东风三里雪,一齐排着等离人。”此句凄凉之感立显,风雪的意象一出现,我们自然脑补忧伤的画面。“排着”一词很妙,用于风雪之身,尤有新鲜感。搭配与意境,可见词客之心。
诗言志。“志”之所在缘心,心境由何造?生活遭际、视野心胸、身份地位、个人追求等,无法一一剥离,其综合为一,方是当下之心。以写景诗为例,作者遇景物而生情,自然有客观事物与事件本身的姿态启悟,然而更多的在于此客观之物引发的主观之思之感,而形成于诗又有诗人当时侧重的某一面的呈现,这种基于个人感悟的呈现中便可发现诗人之“志”。
如李白的浪漫,那是他不羁的天性与盛唐时代相遇而铺就的作品底色。上天入地之中,他的精神的极度自由就是他的心灵故乡。于是,他眼中所见,他的襟怀抱负和谐地***存。瀑布与白发的长度是他心灵的高度,蓬蒿的形态对应的是他心中世俗的样貌,蜀道难于上青山,是他精神的高峻陡峭而生发的感慨,“酒中仙”之称是他心中对于自我的认知形象之一。于是,这平凡的世界孕育的高耸的人格成为那个时代精神的高标。
如杜甫的现实,亦是他心灵对唐朝社会现状引发的主体情感的折射。与生于盛唐的李白不同,杜甫生于唐朝走向衰弱之时,他观世道,洞人情,修炼出一颗与百姓的“同情”之心,并将这颗心诚恳奉上,或于文字,或于圣上,然“致君尧舜上”在所遇非明君时不过是个虚妄的笑话。人间悲苦入目皆是,国家已处衰落之势,个人漂泊无依,“安史之乱”重重一击,令国与人元气大伤。处于此种“国情”之下,杜甫一生便染上了沉重的悲剧色彩,其作品自然承担了这种反应现实社会的功能,于是,我们在他文字中读到了深沉的家国之痛。
作品与作者之间的关系正如影子和形象,所以,我们想要了解一个文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读他的作品。如苏轼,如李清照,这些我大爱的词人,他们作品就是他们的人生,他们的作品就是他们的人品。
今人创作亦大抵如此。
读毕淑敏的小说,文字深沉而令人警醒,百态横陈,处处可见一位医者出身的作家对人类苦难的悲悯;读张晓风的散文,确感他人评价“笔如太阳之热,霜雪之贞,篇篇有寒梅之香,字字若璎珞敲冰”之精准,而我又感其文如惠风和畅,她对世界的美的探索与发现,让她的文字有一种和煦的清风拂面之感;读路遥的小说,他人性中的坚忍与顽强,他人生中的苦难的叠加,他对于理想的不弃,在我们与作品对话的过程中当可感受一二。
每个作品里都有深藏的作者的影子,有作者对于人生的独特体悟,有他对于世界的思考。我们读诗也好,读文也好,可遇见一个又一个有趣的灵魂,丰盈我们的精神与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