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能抵抗那种诱惑。
秋天的若尔盖,神奇、浪漫,揉合隐约的忧伤,在传说与现实焊接时,仿佛注定只是一个飘忽而又无法确定的幻梦。
二00二年的深秋,我曾经有过一次如今看起来还算漫长的大漠之行。那是在北疆,那里也有广阔的草原和密集的牛羊,阳光清丽而淡然,已经萎黄的草场,如同被阳光和旅客惊醒的迷茫的牧羊少年……那时候,我情思飞扬,浮想联翩,幻想自己是其中的某个少女,时时刻刻可以勾勒人令人怦然心动的美妙图景。从来没有看见过草原,以至第一次和草原相遇,便萌生无数荒唐的念头。好多年了,荒漠之旅的草原印象一直在我的心灵深处沉淀,直到今天,我终于又一次遭遇一片草原,一片远离荒漠,与沼泽相生相伴、与神鸟相亲相爱的的高原的大草原。
还是记忆在作祟,瞬间,我会有一种隔世相逢的感觉。
一样的风,很强劲,很悠冷,吹打过来的时候,象一只隐藏暗处的巨手,无法抗拒,稍不留神,便会被撩倒。这样的风,不知道源于何处,吹向何处,停于何处,你想和它搏斗,可是你还没有感知到它的时候,你已经被包围了。仿佛已经暴露在飓风的中央,你无处可逃!也许就是一次穿越,当青藏高原的神秘与清冷,不知不觉形成统治的时候,若尔盖的风,便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彰示它的存在,凸显它的威力。
天出奇的蓝,而且很近,似乎触手可及。在这样一片纯净的颜色下,突然就有一种很干净的感觉,从灵魂到肉体。和北疆铺陈着、悠远着的蓝天不同,若尔盖的蓝天,完全是压顶而来,以一种排山倒海之势,突如其来把你占据,让人无法反抗。事实上也不想反抗。是因为身处高原吗?但是,在云贵高原,这样的蓝天,这样手法的调色,这样距离的接触,天却好象离我们愈加的遥远了。是因为峰峦如潮吗?在群山之上,天也会畏惧吗?
这是正午的时候,几缕白云飘浮,阳光朗朗而照,在湛蓝色的天空下,若尔盖透明而又清澈。
风起云涌的时候,云也离得很近,同样触手可及。这样的时候脑海中会闪现一幅摘棉花的劳动场景。白云朵朵,如棉花般轻,如棉花般白。自然的,这样的比喻早就过时,落伍了,可是,如果你能够把白云象棉花一样采摘下来,你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在若尔盖,看白云朵朵从身边飘过,我的确想要把它们像摘棉花一样摘下来,我想把它们留在掌中,象命运一样好好握住。然而,行动和变化是如此之快,就在胡思乱想的一刹那,我以为就快要摘到的那一朵白云,早已经远了,淡了,散了……
风呼啸着,想把我们卷没似的,天空很淡定,看似压制着我们,却也像要保护我们,云朵变幻莫测,飘忽不定。
没有谁能够无动于衷,在这样的风景面前,所有的烦恼与忧愁都是微不足道的。
而事实上,在秋天的若尔盖,还有更美的风景,等待我们去发现。
如果说,若尔盖秋天的天空是一章抒情的诗篇,那么,秋天的这片土地,就是一幅难以忘怀的丹青油彩了。
草已是萎黄了,但还透露着些微的青绿,青黄相接,相互印染,无边无际,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不断有成群的牛羊结队而来,不断有牧羊的少男少女骑着骏马悠然自得走过,不断有白色的毡房在草原上随意散落,不断有叫不出名的飞鸟在草地上空迅即划过,不断有黑劲鹤高亢的'鸣声远远传来……
终于嗅到了黑颈鹤的气息!秋天,不辞辛劳从险峻迷蒙的乌蒙山深处跋涉而来,不就是为了追逐这可爱的精灵吗?神秘、高贵、不易接触,在云贵高原,它们结伴而行,彰显团队精神,而在这里,它们以家为营,抒写爱情献歌。若尔盖,是世界上黑颈鹤最主要的繁殖地之一,秋天过后,它们也将展开长途跋涉,回到乌蒙山,我的家乡。因为是乌蒙山人,所以,追逐黑颈鹤,也终于成为我对自己命定的一项任务。
总以为,浩浩荡荡地飞行,不断演变着阵容,那样才是黑颈鹤,到了若尔盖才知道,以家庭为单位,才是真正的黑颈鹤。那应该是在春夏相交的时节,若尔盖呈现的是另外一番风景:绿草、鲜花、暖暖的气流,草原中央,河水静静流淌,往往就在那河水流淌着的正中央,它们爱的小屋筑好了,一个新的生命开始孕育。
生命的过程终于来到了秋天,若尔盖大草原以它宽阔无比的胸怀,见证了爱情与生命,也接受了我们好奇的目光。那些春天开始便孕育的小小生命,如今已是少年英雄。循着鸣声找过去,要么一无所获,要么就止步于沼泽水畦,好不容易遭遇了后种,紧赶慢赶跟到,很清晰地看到它们的时候,你又会发现,你进入了另外一个圈套。当你的腿在沼泽里越陷越深的时候,你会看到,它们狡黠的微笑。而这时的距离,是你可以接近它的最近的距离。这样的时候,它们不再逃避,它们甚至会让它们的孩子,在沼泽的中央,开始肆意地练习飞翔……
“人孤一时,鹤孤一世。”传说,作为情侣的黑颈鹤,如若有一只不幸早亡,另外一只要么殉死,要么终身孤独,直到老死。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明、最贞烈、最高贵、也最悲情的鸟儿了,在若尔盖茫茫无际的草原之上,行走在深深浅浅的草丛,跋涉在忽隐忽现的沼泽,倾听黑颈鹤悠长的鸣叫,世界在此刻停止了转动。
黑夜就这样来到,一切重归于静寂,当我细细思觅,我可还有什么遗憾和遗漏的时候,我的脑海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空白,那些景色、那些颜色、那些无法留下的响声,它们统统只如一个幻梦。奇怪的秋天,想要对若尔盖触摸得更真实、更具体,似乎都只能是一种奢望。
再也无法停留。因为再也无法拥有那样的纯粹。象蓝天和白云一样的纯洁,象草原和黑颈鹤一样的深情。
我只有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