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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诗评论:万物游心与历史附体,浅说吴少东的游历诗

吴少东,1967年生,安徽合肥人。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诗歌创作。作品散见《诗刊》等国内几十家文学刊物,有多首诗歌译成英、法、韩等国文字、谱曲传唱。中国优秀青年诗人奖、第四届“世界华语诗歌大奖赛”特等奖、首届“中国诗人慈航奖”首奖等诗歌奖及“新世纪安徽十大诗人”称号获得者。早期诗歌结集于《灿烂的孤独》,2010年后,出版有地理随笔《最美的江湖》、诗集《立夏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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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游心与历史附体

——浅说吴少东的游历诗

温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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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的好诗往往从不可能的绝境转走出一条新路来,也往往从最平淡的事物之间开辟出独特的角度。二者皆令人羡慕。诗歌写得久了,再次出新实属不易。这一点上,作为一个出道和成名甚早的归来诗人吴少东,却用孜孜不倦的书写,让他的诗歌春天有了两个。

人到盛年,游历日益增多,人心的丰盈匮缺与万物景致的相遇相处,是一个常见的诗歌题材。怎么处理到位,遵循内心感应,又能在艺术表现上创新,却是个新课题。诗人吴少东写有大量游历诗歌,在探索境界创新和内涵丰富上做出了较多尝试。

例如《在贝子庙》中,诗人将浩淼风景与宗教即景的结合,从容自然,喻体和细节二者合一,淡出随性的哲学况味,令人心领神会,已成名篇。

《在恒山》中,诗人用“我还看到/朝阳和落日像/两枚图钉,将善恶/钉在仰视的高度。/下山的路将/罪赎分于两边”这样的句子,通过山路行的日出和日暮,写出世道人心的思考,颇有深度,暗将“恒”这个主题刻画入微。

再如《那场雨还未下来》:“我已先于夏天消瘦,只是/那场雨还未下来。/一阵雨点般飞鸟袭来/在空而又空的天空,/这急促的枯笔,/超出了我夜观的天象。”富有东方审美气质的书法入诗,形容神奇,一句生二境,二境归一心,此描写正与内在的抒情契合,功力深厚,回味苍劲。

所谓万物游心,心使然之。其实这是由于诗歌语言和结构气场的主动转化产生的奇妙效果;另一方面,万物作为造物主的信使,隐约地反作用于诗人的书写,产生一种对话状态下的回文效果。譬如“这雨点般的飞鸟”,“图钉样的朝阳与落日”,甚至是“摇着一串钥匙走来的喇嘛”等等。

不同于浪漫的、自省的、体验式的表达,吴少东的游历诗中还有历史感的代入和置换。姑且称之为历史附体。地理环境下的景物相对于内心有一种天然的存在感和静穆气氛。一个人置身其中,生命体验固然互动,更重要的是人文的、血脉的、民族的历史这根更大的暗线的贯穿,通常很少人能发现,并牵动出万物与自我更充沛也更本质的关联。

? 《过梅岭驿道》中,诗人用幻觉手法刻画人文历史中的先民和祖先,用彼时彼境的穿越,附体于此时此刻的梅岭风物。诗人看见崖石的残碑间,许多石块站立起来,穿着朝代各异的服饰,各自行走。他们有商旅之人、逃亡刀客、赶考士子,望夫少妇等,已形如木石。此处空间点上,牵出岁月悠悠的隐线,增加了叙事维度,拉阔了存在场域的双重性:真实和虚无。甚至见到从未谋面的祖父和自己隐秘的身影的异象丛生,——这里则运用了超现实的笔法,加固了梅岭驿道的历史归属,以点动线,双线行走,使得一次游历之旅从色与空的表象深入了本质的生命觉思。

? 《过太仆寺旗》是同样体察的另一种视角表达。游历之地在北疆,而诗人却来自安徽这个相对的居南之地,看似毫无牵涉,实则人文血脉贯通一致。开篇,诗人即坦言,“我自魏国来”。而南边捕鱼、北边狩猎,生活方式不同;北边长调寄情,南面柳条传意,情感表达也不同;草原如海,海如草原,更是环境迥异。——但这一切的对比,不是哲学分析和社会学的比较,而是归于诗歌结构的双主体并置,反而生发出一种相互映衬的差异化美感。这样的差异化又统一于心灵历史这一同壤化的和谐感,也就是诗尾所言的“一国相亲”。我很欣赏这样的祖国之诗,真正挖掘到了生命与历史的源头。

? 所谓历史附体,不单单是过去的自我和上溯的血脉的连通,也是岁月钩沉的爱恨情仇与嗔痴妄念的物化。《七夕,从日月山到青海湖》,如是,颇具唐诗富丽与哀古的复合况味;而一首短诗《过淠河》,则如快刀,冷峻凝练,将七十年前的战争场景隐约重现,战士的血脉与躯体同化于河流峰峦,情怀坚韧,力量博大。诗性将战争史、民族史和诸多潜在的个人精神史融汇起来,使人深醒。

? 以上是本人从吴少东游历题材诗歌里挑选的部分佳作,还有更多新亮视角的佳作兼具了多向度诗路的特性。例如抽空了具体地理位置的《立夏书》,寄身于时节变化,寻觅自我与大地心跳的同频恒久;还有一些作品如《地球是一只光明的灯笼》,赋形于抽象思维,写出了人与星球之间的存在感应,通达而纯一;更有如佳作《快雪时晴帖》,写出灵魂孤芳、含蓄、深省、自斟式的飘逸姿态,令人激赏。这里不多赘言。

? 游历之诗难写,在于难以出新。诗人吴少东,强化时间之轴和历史之维这些虚性的界面,返照现实此在的人形与魂魄,这样的认知和实践,大好。发于自我,又大于自我;关照自我,也关照万物,其实就是关照了人文层面上的众生。

? 行走,是解惑;诗歌,是解脱。行走的诗歌,是生机勃勃的“活着”。

附:吴少东部分诗作

在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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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朝圣的路

没有过平铺直叙。

造神者始终将

供奉的庙宇

置于峰峦和绝壁。

斧凿的岩石

笔直的松木都是

深厚的基础和支点。

钟声和风一样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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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恒山

我看到了悬空的寺庙和

一炷孤悬的炊烟。

这不同于焚香者

散乱的祈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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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看到

朝阳和落日像

两枚图钉,将善恶

钉在仰视的高度。

下山的路将

罪赎分于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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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从日月山到青海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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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悠长的一天。

从大通山到青海湖

舒缓的草,整天的云一路

相随。草滩铺排汉唐的句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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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悠长的一天

青藏高原突破忧伤的局限,

吟诵西伯利亚蓼、棘豆和芨芨草。

吟诵迷失的星座。

我叙述的这天向晚,

飞失的鸬鹚和斑头雁

寂寥比高原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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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月山口

我按下云头,回望一个民族和另一个

民族的来路,哈达纠缠的峰峦。

破碎的眼泪和镜子,依旧

落在坚冷的戈壁。

西行的公主,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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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青海长云暗去

雪峰消隐,二郎剑插向湖心。

我站在剑的锋芒上,念及

远方。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都在光芒之外,遭遇和艳遇

也已忘记。只是

今夕是七夕,半空的月光

提醒了呼吸

是夜, 银河灿烂

青海湖完整的黑色覆盖了我。

琥珀中的昆虫,向死而生。

这一夕,我随风颂的经幡,出没

高原、盆地和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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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二郎剑,青海湖东南岸一狭长的陆地提带,自南向北没入湖中,酷似一把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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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梅岭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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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岭驿道,没有重复的青石。

一块挨着一块铺着,如

久远的琴键,每一步落下

仍有迥异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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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符还是前朝的,还是旧模样

悬在饶州通往徽州的路上

像古径上空的云,无法分辨

哪一朵,是孤悬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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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深陷崖石的断句,曾经

完整的叙述,我能认出。就挤在

几片残碑间,却生卒不详。

拴马石渗出缰绳的气味,夹杂在

众石回潮的队列中,附近

散落些许的盐巴与丝茶。

倒下的牌坊,缝隙透发

返青的荒草。道旁倒伏的油菜下

蛙鸣依旧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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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行其上,忽见许多石块站立起来

穿着朝代各异的服饰,各自行走。

我从形色上辨出他们身份与状态——

远行或归来的商旅、逃亡的刀客

赶考的士子和望夫的少妇……他们

与我擦肩而过,与我同向或

反向而行,身子如道旁的茅草一样

摇晃。我甚至得见从未谋面的祖父

也现身其间,向我走来。

自己的影子,也立了起来,走着

走在我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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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忽然的情境,让我惊骇不已。

我慌乱的影子,瞬间恢复原形

压向那些行走的石块,骨牌一样

倒下,重现原有的条纹与秩序

重现阳光的静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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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现峰峦的青翠和人世的辽阔

分开春天的石径,正游过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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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梅岭古驿道,建于晚唐,距今1100多年,是古饶州通往古徽州的重要商道,全部由多种石块铺成。婺源县赋春镇冲田村梅岭段七公里,是其中最著名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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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淠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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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淠河时

天色正晚。初冬的雨没入

河里,流淌,远离大别山

像七十年前涉水而去的战士

死得无声无息。

也有踏着异乡的骨头

走出来的,像白马尖,

成为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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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淠河,总长260公里,流域面积6000平方公里,河水清澈,两岸林木茂盛,是流经中国革命老区霍山县、岳西县、六安市区的一条大河;中国革命战争时期,10万热血青年涉过淠水参军,征战南

北,有几十位成为***和国的将军;

2、白马尖,大别山第一高峰,海拔1777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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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贝子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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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的云在收拢

空中的草原依然浩大。

我们坐在贝子庙的台阶上

抽着烟,看阳光穿透云层。

夏风干爽,风向不定——

我的烟飘向你,你的发梢拂及我。

远处的喇嘛,在云影里

露出臂膀,摇着一串钥匙

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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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太仆寺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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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魏国来。

旗地三国属曹魏。曹操是我的老乡。

楚头吴尾,魏是我的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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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北疆相望,各自狩猎、捕鱼。

你骏马如雪,我湖鱼似银

草原、湖水一样开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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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长调着火,越过敖包

我的短曲蘸水,拂过柳条。

我们都唱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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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草起伏,羊群若白色的乱石

长在贡宝拉格。

江水东流,似蓝色的哈达

飘向草原般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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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头琴呜咽啊激扬啊

像蜿蜒的江水

箫笛幽远啊悠长啊

像辽阔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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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风吹过的土地

姑娘一般芬芳

金莲花、马兰花,茉莉花、栀子花

你们都是杀我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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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下马酒迎我

我用踏歌声送你

从平原到高原

我的每一步都显醉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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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仆寺啊,草原人

你我自魏国起,就一国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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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合肥、太仆寺旗,三国时期同属魏国

温经天,诗人,1978年生于河北承德,长年践行新超现实主义风格写作,曾在国内200多家期刊杂志发表诗歌、散文诗、文学评论等,出版诗集《致不朽之风赞美诗》《旷世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