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月底二月初,深冬寒春都要回去,赶着过一个春节。颠簸的路晃荡,无聊看着车窗外满目满目青灰色的树,挤挤歪歪的点在闷黄色的山上,时不时一闪而过一两盏暗暗的灰黄色的灯。我把窗口开了一点,风慢慢的飘进来。
我大多数生活在异地,这乡一年来也不到十多天,每每回去也大多是困在家里,最多是到门口看看四周,极少和其他人交流。故乡与我而言是陌生的。
到的时候是傍晚,天上泛起了破碎而蓬乱的云彩,颜色交错下呈现的最美的晚霞。
家里的房子是这几年翻修的,偏居一隅,大门对着村口。大门顶上有个雨盖,几年前重建加上去的,最开始盖的就是它。夏天坐在那下面,很舒服。冬天倒也还好,就是冷了许多。闲来无事搬一张椅子出去坐,是最幸福的。
本来冬末春初,乍寒还暖,在这南方也是绿色片连片。但这乡下不同,地里水稻早已经割了地里什么也没有,田连田,荒荒凉凉,看起来像无边的寂寞的荒原。这唯一的生机也就是田埂边的草了,浑身墨绿低着腰像是要融在地里。看着看着就出了神,坐在椅子上慢慢的就像掉进了一个梦,密密麻麻的草遮挡了视线,一片暗绿带着落日的彩,跌落在荒原。
这天地间好像只有眼前的`泥褐色的田。
不过几日,田埂上的草有些些变得发黄。晚上吃饭的时候,奶奶说我们屋子下面在路边的那家人里的婶婆摔跤了,怕是难熬了。我很少有和他们联系,悲伤是有却不多。恰巧房间对着是村西,隔着几间落败的老屋,往左看去不远处就是祠堂。
晚上睡下,隐隐约约传来祠堂里大人们乱哄哄的议论和断断续续的尖刺的哭声,就像是一个刚刚知晓被困住的孩子,在用尖指甲划破窗户。可能是祠堂里的悲伤传到了空气里,飘向了四周飘向了远方,传到了房间勾起来回忆。两年了,记忆还不能被时间冲刷走,强留在心里的悔恨像是要扎根,在这一个时刻被发酵无限放大。睡在床上,想起曾经看到的一场日出。看到快要融化云层的太阳,初绽光芒,无所依偎。我举起手挡住眼睛以期待脑袋不要乱想,放我今晚安稳进入睡乡。
乡村不是冷漠的,却是孤寂的,越是孤寂你慢慢的就会变得沉默无言。夜晚是骇人的,四周只有狗吠声围着你,没有一点光亮的影子。越是深夜露越重,人如果睡不下就会越来越冷,冥冥有种将要窒息的错觉。今晚的房子还有一圈圈哭喊声,窗户外面灰蒙蒙的世界,再怎么努力睁眼也看不清外面。漫长的夜晚只有把自己抛到床上,才能避开无尽的悲伤,只有编织美好的梦,才能有第二天起来的勇气。
我喜欢门口看到的一切,即使是现在冬末的荒凉也不能削减一点点心悦。我喜欢田野里宽阔的地,像一个天空,天空里自由的万物。我喜欢这一场景色,闭上眼睛张开双手就能飞,只是现在有些慌凉。
田野多了些水,像是白白的泡发的面团裹上一层褐色的尘,边上的草倒是很茂密,弯腰贴着地。祠堂里又传来了唢呐声,地里的水被荡起一圈圈涟漪,像白纱,折出波浪纹的叠痕。声音一直向到傍晚,像是累了就停了,风起了,刮了树上很多叶子下来。几片叶子仿佛毫不以落地为意,在浑浊的田里飘飞,弄乱一池水,赫赫在台上的舞女,清冷而且傲慢,如蔑视人们的不惜时光。边上的草抵住一片,风过它就跟着走了,毫不留恋。
我远远的看过祠堂里的斋事,棺木放在正中间,四周还雕刻了一幅猩红色的画,堂下跪着几个人,低着头,双手交叉放在前面,不时抹眼,白白的上衣里露出不同的颜色的内领。红的火红,青的靛青,绿的碧绿,交错晃过眼竟然会生出几分生机。
等到离开的时候又再次看了一眼门口外的田,水上的叶子已经飞到了树下,枯黄腐朽,烂了一半。我的眼忽然又看到那天一闪而过的白色上衣上不同颜色的领。好像阳光打下来也没有那么刺眼,宽广的原野印下了一片蓝色的云,开了一朵花。
土褐色的地边,埂上有草。
几个月后奶奶打电话来又提起此事,那家人过半个月办喜事请我们喝酒。恍惚觉得那晚听到的声音不真实,田野和棺木重叠在眼前,像两条线互相覆盖,交错得延绵下去,一直伸到看不到边的未来。烂了一半的叶,发黄的草掺和着堂下的人,像是一幅画,画着蓬松的云略过天空。
结束,是下一段旅程的开始。黄草会有下一个春天,一个结束不是没有下一个开始。
祠堂里的墨褐和田野的土褐,我分不清是结束还是开始。
那家人的故事像是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