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中秋”节临近,有关“中秋”、父亲,还有一群来自大城市孩子的一段往事,久久不敢忘却,而且记忆越来越深,大有不写对不住自己曾操练几十年的烂笔头之感。
那是千禧年“中秋”节前几天,老家的父亲接到村主任的通知,西宁市某小学几十名少先队员要和村小学进行“手拉手”活动,在“中秋”节这个传统日子里,这些城市孩子要和乡下的孩子***度“中秋”,感受农村传统过“中秋”的全过程。父亲接到这个任务,既感到高兴,又感到一些恐慌。高兴自不必说,两个儿子及一个儿媳本来就是教师,对这个事儿还可以出谋划策,恐慌的是一下子来这么多城市的孩子,唯恐亏待了孩子,照顾不周,丢了农村人的脸面。
招待孩子,表演“祭月”民俗的除了我们家,还安排了一家。在父亲的催促下,母亲从“中秋”前几天开始准备,榨油,买红曲、姜黄,研香豆。母亲知道,城里娃肚里不缺的是油水,稀奇的却是乡里淳朴的民风,原汁原味的洋芋、豆角、大锅饭,还有祭月、玩月、赏月的场面。
我家小院里还从没来过这么多的小朋友,小同学进了院子,像一群小鸟一样飞进树林,叽叽喳喳闹开了。院子里有两棵苹果树,浓密的叶子里点缀着一个个大苹果,绿中泛着黄,还没有熟透。东墙边几棵樱桃树早已卸去了果实。院子中央花坛里一丛黑竹长得郁郁葱葱,旁边两棵花椒树上结着红珊瑚似的花椒,西屋前的李子树上挂满了熟透的李子,一嘟噜、一欻拉,一条条修长的枝条被压得很低,从远处看,就像一棵还没来得及修剪的垂榆一样,在微风吹拂下,一晃一晃的。
今年结得李子非常多,好像专门等待着这些城里的孩子一样。据父亲讲,春上李花开成了“白棒棒”,真像下了一场春雪一样,说今年的李子一定比往年的繁。天性使然,小孩子有的上树,有的站在花园墙上,都在伸长胳膊摘着李子,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围不到树前的孩子急得直搓手。看着孩子们摘果子的样子,父亲转身从库房里拿出一卷雨花布,和大家一起铺在高大的李子树下,红白相间的雨花布足有十几米长,五六米宽,旋转着铺在树底下,四周由孩子们提着,宛如一个偌大的碗,父亲手持长杆,从远处轻轻拨动枝条,熟透的李子“唰——唰唰——”如暴雨般落下来。一时间,金黄色、饱满圆润的李子脱离树枝,在雨花布上落了一层又一层,孩子们被这奇异的景象惊呆了,这是一场李子的雨,李子的雹,直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继而爆发出响亮的掌声和尖利的.吼叫声。
母亲从几天前就续了新醩子酵面,在一个大面盆里发了面,面起后,在案板上揉起来,揉一会儿,团成团,饧一会儿,反复几次。约莫一个多小时,砌成条,搓均匀,砌成大小一致的段,每一段擀开,成为蒸笼大小的面饼,小心翼翼地平铺到蒸笼里,抹上清油,撒一层姜黄,用手掌抹匀,再擀一面面饼,盖在上面。以同样的工序把涂着红曲、香豆、姜黄、红糖等不同颜色的面饼,一层层堆叠起来,五颜六色十几层,最后用一张更大的面饼包住,然后,在上面盘了一条蛇。蛇是这样做成的,把面团擀得薄薄的,涂油,搽上姜黄等佐料,卷起来,一头粗,做个蛇头,用两粒黑色的花椒籽做眼睛;一头细,研出细长的蛇尾,把整个蛇盘起来,蛇头在中间,高昂着头,大张着嘴,吐着红信子;用剪刀斜斜地在蛇身上有规律地剪出一些小三角,露出里面的姜黄来,成了蛇的鳞片,栩栩如生。这样的月饼做成后,在大火烧半小时,再用文火烧,一小时后,搬去小月饼的蒸笼,再烧一个半小时,大月饼才熟。
小朋友看着做月饼的过程,有的拿着小本子做着记录,有的孩子问这问那,全是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如为什么要在八月十五蒸大月饼,为什么要祭祀月亮,记得母亲是这样说的,八月十五的月儿是最圆的,人们做出月儿一般的月饼,献给月亮,祈求一年庄稼颗颗饱满,粒粒归仓;大人小孩,消灾禳祸,圆圆满满,团团圆圆。朴实的话语,简单的希望,说得孩子们点头称是。
傍晚,“祭月”开始,在院子中央花坛旁,支起小方桌,上面摆上大月饼,月饼四周摆放几个小盘子,分别呈有苹果、李子、甜梨、葡萄等果品,还有几个葵花盘和一碗净水。点燃香烛,一缕缕烟丝袅袅升起。这时,玉盘一样的月亮也从东边的山脊升起来,越升越高,大家站在院子里,注视着大大的月儿,都在心中许着一个美好的心愿。待到月儿挂在树梢上不动的时候,父亲开始给大家分散果品,母亲拿刀开始切分月饼,正宗的千层饼,一人一块,酥软而香甜。只有“中秋”节,只有在山区农村,才能吃到这种不一般的美味。
接下来,同学们在小学大队辅导员的带领下,来到村小学操场上,老师们早已准备好了一大堆干柴,篝火燃起来了,大家围着火堆,乡下孩子和城里孩子手拉手,跳起了欢乐的舞蹈。火光一闪一闪的,照亮了一张张新奇、稚嫩的脸。一首首校园歌曲一浪高过一浪,一浪紧跟一浪,此起彼伏,踏着欢快的节奏,孩子们忘情的跳着。圆圆的月亮下燃着一堆圆圆的篝火,圆圆的篝火旁跳跃着一圈圆圆的小精灵。
两年后,我的父亲溘然长逝,那场纷繁降落的李子雨,一直在我的心头飘落了十几年。今天,小学校、小院子早已旧貌换新颜,今天的条件早已今非昔比。那些曾到我家小院里体悟“中秋”的孩子们早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了,他们是否还会记起在拉脊山下一个叫上新庄的村庄里那场偶然的相遇。是否还会记起那金黄如盘的月饼、李子树下橙黄圆润的李子、小学校照亮稚脸的熊熊燃烧的篝火?还有那面庞黧黑用长杆拨动李树的我的父亲、裹着围裙精心雕琢月饼的我的母亲?还有高高挂在天空如玉如磐的那轮皎洁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