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散文网 - 散文精选 - 母亲的守望散文

母亲的守望散文

  一、向日葵去了哪里

 海边村许多东西都没有了。比如牛,牛是与仓库场一同消失的,消失的理由很充分,因为队上有了拖拉机,拖拉机比牛力气大,不但能耕地,而且能运输,省时省力,所以牛的淘汰也在情理之中,无可计较。但有些东西的消失我是有些想不通的,比如闲时嗑着瓜子,嗑的最多的是葵花籽,即向日葵的瓜子,但我们已经多少年不种向日葵了,我们因此也多少年不见向日葵的身影了。问母亲为什么不种了,母亲的回答很简单,大家不种了,我们也不种了。

 小时候,我在母亲手把手的教法下种过向日葵。母亲告诉我说,这向日葵是最容易成活的庄稼。这是我年年亲见的事实。每年的早春时节一到,母亲就会选一个朗晴的日子,拿着锄头铁搭,在泥地上掘一个小潭,放几粒瓜籽,填平小潭,然后浇上一碗清水就算完工。尔后就是轻慢地等待。一个星期过去了,葵花籽的苗就在春雨的沐浴下,无声息地顶破土出来,它发芽、生根,很快长出了一条柔嫩的细茎,碧绿色极为清新,给土地装点了绿色。而在这期间,向日葵既不求肥料的多少,也不择土壤的贫瘠,只要有了土壤的涵养、阳光的温暖,就会蓬勃向上生长。就为这,勤劳的家乡人总是在路边、河沿、田间地头的边沿,房前宅后的犄角旮旯种上向日葵。向日葵一旦长出土地就会不断长大、长高,到了最后就长成了一个圆,一个盘,这个圆盘里变出许多葵花籽。

 向日葵生长的日子,除了开春的风和日丽以外,都是热气腾腾、热浪滚滚的日子。夏天的热很实在,太阳是那种骄阳,骄阳就是火,炙烤着大地。七月,气温不断攀升,凉风走掉了,高温伴着阳光,恨不能将庄稼晒成干枯的枝叶。路两边的草儿花儿全都耷拉着脑袋,难耐酷暑而萎靡,唯有那向日葵宽大的叶子还在长宽,此时它的顶部不声不响地长出了一个个黄黄圆圆的花盘,微风下,花盘下的花叶不断舞动、摇曳,泛起金色的花朵。那时的向日葵总是一脸灿烂,一脸微笑,用自己灵活的脖子配合着太阳的旋转,一心一意,一声不响,一个劲儿,从不前瞻后顾。

 每天读书回来,我总要去看看向日葵,我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我有时还扶着向日葵的杆子,把它当作树桩,顺着杆子向右转几圈,再向左转几圈。有时还搬来矮凳,脚踏上去,轻轻地捧起葵花盘子,将盘子拢到自己的面孔上来,把自己的脸沉入圆盘,圆盘就裹没了前脸。那时鼻子用力一收气,一股淡淡的清香拂面而来,有点青草味,有点花粉味,味道只冲鼻子,直抵心扉,人立马神清气爽。有时我会在葵花树下呆坐半天,看葵花树的样子,总一直想一个问题:葵花树的杆子只有寸把粗,可顶着的大圆盘就有一斤来重,这杆子就是不弯、不曲,直挺着,从早到晚,从晚到早,这杆子里有什么特别的力道支撑得起那样的分量?

 向日葵,在我们那里就叫葵花,有时也叫朝阳花,因为这花朵一直朝着太阳回绕而得名。家乡的向日葵个子不大不高的,与我差不多,一米七左右,但它们个个精神足,心气高,瓜子产量也大。其他不说了,单是烈日灼心日子里快乐的外表,就让我心生欢喜和敬意。至于向着光亮的专一,确是值得今生一直都膜拜的榜样。

 真希望家乡再种向日葵,图的不是吃,图的是有图画看。

  二、烧一锅霜打的青菜

 冬天的乡村是非常富有的。老家里,吃的东西样样都有。山芋、大葱、白菜、菠菜、卷心菜、黄花菜。还有芋艿、大蒜、萝卜。萝卜有白萝卜、红萝卜,还有红皮白萝卜。该有的都有了。然而东西太多了也是一件烦恼事,比如山芋,母亲为了山芋们的越冬,就用花袋一层层包好后藏在灶间柴垛里。那地方比较暖和,气温落差也小,便于保存。但有些菜只能在田里越冬。比如青菜,我们吃的青菜都是露天的青菜,是当场去母亲的菜园里挑的,从来没有挑好后墙角放几天的事情。

 这些露天青菜,便是霜打的青菜。霜打的青菜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光彩,像大地上开出的一朵矮脚的绿色花朵,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菜叶不再上扬,都打卷了,青白相间的颜色全部收拢了,钝得像一块破碎的绿布。菜板裸露在外,白乎乎,绿茫茫,成了绿布中灰溜溜的白点。那些菜茎也没有了力气,托不住菜叶似的,都歪斜着身体。一棵菜就是一棵耷拉的草,没有了生龙活虎的气势。那时想:霜啊,实在厉害,可以使人锁头缩颈,可以使菜垂头丧气。

 可霜来自云端,此时撒落大地,却是天上地下连接一气的最好时节。

 霜是白白的,落在青菜上的霜也是白白的,白得有点亮晶晶的`样子。

 中午了,三妹烧好所有的菜,转身问大家,还要烧啥菜吗?大家异口同声:青菜!问烧多少?我们也是一同回答,一锅子!母亲笑了,又不是饿死鬼投胎,烧这么多做啥?下个星期来还可以吃的。大家没有跟母亲还价,也没有顺着她的意思说烧少点,而是拔脚就往宅前母亲的菜园里跑,有的提着篮子,有的拿着菜刀,有的拿着布袋,还有的拿着畚箕。母亲一看这架势,也就不说了,笑笑:去挑吧!

 青菜都是亲手挑拣的自家青菜,所以都是卖相最好、个头最大的。挑来的青菜放了一场地,大家开始切根剥叶,剥好后放满了一篮子。叶放一头,茎放一头,洗好后又用水冲洗了一下。毫无疑问,大家都喜欢吃炒青菜。油锅热了,有点小冒烟,三妹将青菜倒入锅中,加了点盐,铲刀翻转不停,待菜叶菜茎菜根全都亮晶晶了,放一点清水,盖上锅盖,再烧煮五六分钟后就起锅、盛碗,端到八仙桌上。其时,所有的筷子一起伸向青菜,大家都说好吃,好吃。

 烧好的青菜颜色好看,青绿分明,又水灵,与田里摘上来的完全不一样。青菜的干和叶软绵绵的,特别柔顺,到嘴里一抿就酥,嘴是不需要砸吧的,入喉又快又爽。这菜还是甜津津的。它甜得非常纯净天然,像是霜的结晶的味道,感觉是菜叶里流出来的,是从干茎里透出来的。吃到这种真正的甜而不腻,是会马上开心到心里的。

 早几年,大家感觉清炒是霜打青菜最好的吃法,后来又觉得放几片剥开的大蒜能够增加青菜透亮的颜色,激起食欲。加蒜的青菜蒜味直冲鼻子,流行了好一阵子,但家里部分女性不喜欢,就罢了。近几年,大家觉得放几片辣椒比放大蒜要好,在绿油油中看见几片鲜红的颜色,悦目,吃点辣可以除湿气,对身体有好处,所以不但放了,而且越放越多了。不过,最近几次回家,炒青菜时又什么都不放了。两个字,清炒。为什么?三妹说,青菜清炒,就吃老天爷送给我们的味道。

 老天爷给的味道是独一无二的味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一年里,吃到最多的确实不是霜打的青菜,所以总是不大对胃口,也不对心思。那些不到霜打时令的青菜,烧熟后菜板硬邦邦,很容易就烧黄了颜色,且没有甜味,甚至颇有点苦涩。有人为了使青菜有点甜,加一点糖甚至加糖水,蔬菜依旧不甜,汤水反而甜了。别人的就是别人的,青菜的甜里掺不进其他,也是蛮执拗的。

 突然想起古人“不时不食”的闲话来,他们知道“不时”的东西一定不好吃,所以请大家“不食”。反过来说,“到时”就有了味道了,所以要“食”。道理非常浅显,可浅显的道理,大家非要自己充分体验比较了才信。吃霜打的青菜是一个例证,这样的事,在蔬菜的世界是很多的。

 因为忙,冬日只有周六才可以去老家吃霜打的青菜。那天下班我骑车回自己家,路见农家老人蹲在桥边卖蔬菜,一眼就看见一摊子青菜,看见夕阳的光彩还在青菜的叶面上跳跃着,就像是看见了老家的青菜,心有所动。老人看见了对我笑笑,问:弟弟,买点青菜回去,哪能?我停下脚步,也不问价钱多少,就要了。老人轻手轻脚,给了我足够一家子吃一顿的青菜。我递钱给他,他满脸笑容,我满心欢喜。

  三、母亲的守望

 母亲最近对我说了一个故事,说的是隔壁队上的一位母亲的事情。

 母亲说的内容是这样的:隔壁队上的某某人家的女人,已经六十多岁了。十几年前,丈夫脑中风后半身不遂,终日躺在床上,成了一个残疾人。不料五年前,四十多岁的儿子也脑中风了,病情比父亲还厉害,成了一个植物人。

 母亲连着哀叹,哀叹里暗含钦佩,话的意思是:十几年了,年年如此,月月这样,热火朝天,天寒地冻,这位母亲每天要为两位病人端屎端尿,烧饭煮菜,换洗衣衫,还要到医院看病抓药。忙好后再忙自留地的庄稼和蔬菜,生病生穷了人家,水落小菜都是自己种,都是忙里偷闲插种的,都是早晨与晚上间苗的。真的劳累的,六十岁的人看上去像七十岁的人了,很老相。

 母亲特地补充了一个细节,说两个脑中风的男人都吃得下,都能够睡了吃,吃了睡。这位母亲看见了吃得下睡得稳的丈夫和儿子,就一生认定了丈夫和儿子的身体内脏器官好着呢,就认定将来一定有希望回复。

 是的,所有母亲都是不认输的母亲,都永远反对死神,都永远相信奇迹会发生在亲人身上,这位母亲就这样鼓励着自己,执著坚持,满怀期待。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慢慢地来了。

 三年里,丈夫依旧如此,能吃能睡,儿子呢?

 有一天,母亲发现:儿子的手脚居然动了,头居然能摇了,眼睛居然张开了,嘴巴居然说话了,虽然话语嗯嗯呜呜,但是叫“娘”的话语却是一清二楚的。

 母亲落泪了,落泪不为别的,就为了儿子的苏醒和动作。

 母亲猛地跑出了门口,跑到了场地,跑到了我们家里,把这个喜讯告诉了我的母亲。

 从此,醒来的儿子用手能指物指人了,儿子看见床上躺着一位老人,知道这是自己的父亲,啊啊呃呃地对话了半天,突然一拳头狠命砸向自己的脑袋,那是对一家人悲惨命运的抗议,母亲的双手捂住了他的拳头,母子俩相拥痛哭。一会儿,母亲擦干了自己眼泪,又擦干了儿子的眼泪,对儿子说:你父亲也会和你一样好起来的。

 儿子点点头,从母亲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把母亲的手捂到自己的胸膛,久久不放。

 儿子啊,应该相信母亲。对于生命,母亲的承诺就是铁,就是钢。

 我想去看看这位母亲,表示对这位母亲的敬重:我从此也觉得:唯一让死神望而却步的除了母亲,没有别人。我的母亲听了我的想法。对我说:儿子,你去时也叫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