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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长堤街散文

小时候,父亲在武汉上班,住在汉口长堤街。也许因为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孩,父亲对我格外宠爱,每逢暑假,父亲便把我从乡下接到武汉来度假。父亲带我到他工厂里喝酸梅汤,看工人们热火朝天工作的盛况,带我到民众乐园去听戏,到新华电影院看电影,给我买各种各样的图书,这些都是我最早接受到的文学艺术的熏陶。而最令我难忘的是每天父亲从长堤街给我买回的早点,有热干面、豆浆、油条、面窝等,那黄灿灿酥脆的面窝,那天然纯正的芝麻、黄豆的香味,几乎成为我整个童年记忆里最美妙的感觉。

 父亲居住的房子是一幢老式的两层楼,里面一条走道,楼上楼下住了十几户人家。厨房和水龙头是公***的,到了做饭时间,家家户户在厨房里做饭,边炒菜边拉家常。倘若一家炒辣椒,满楼都是呛鼻的油烟味。但大家毫不在乎,有时甚至两家打伙吃饭,谁家有什么好菜,准会叫隔壁左右的都来尝尝,彼此亲如一家。长大后见过北京的四合院,总感觉长堤街就是北京的四合院。

 印象中,长堤街的巷子很窄,倘若两边做生意的门店把摊子稍微往外摆一点,整条巷子最多只能容两辆黄包车通过。那时候,武汉是全国著名的火炉,盛夏的傍晚,窄窄的长堤街两边早早地就摆满了竹床和躺椅,男男女女都穿着睡衣一起乘凉,一起聊天,然后在竹床上和衣而睡。倘若凌晨三、四点钟起来,沿着长堤街走一遍,你会发现满街都是白晃晃的胳膊啊,腿啊,还有酣睡中不经意露出的肚皮,有时甚至还有男女勾肩搭背的美景。那时,你会感觉整条街都在睡梦中,整条街的人都在做着香甜的梦。

 可是,对于像父亲这样住在楼上的人,是没有办法在街面上占到一席乘凉之地的。因长堤街的.很多建筑都是连在一起的,屋脊挨着屋脊,于是,多半时候,楼上的住户就会选择在屋顶上乘凉。那时候,每到傍晚,父亲就会提水从二楼的窗户爬出去,泼在外面的屋瓦上,等温度降下来,然后搬一块木板架在两个屋脊的相连处,就成了一张床。躺在这张床上看天上的星星和听地下汽车的鸣叫,我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童年的暑假。

 父亲去上班的日子,闲来无事,我总喜欢独自一人逛街。由于方向感差,怕走丢了,我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沿着长堤街窄窄的街道漫步。长堤街可真长啊,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似的,有好几次我走到中途就折返,而即便是这样,也要花费掉几个小时。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长堤街全长4000米,是武汉市街龄相当的街道中最长的街道。

 正如长堤街的名字所言,长堤街早先是一道长堤,它是在公元1635年,亦即明崇祯8年,由汉口通判袁火昌主持修筑的。西起硚口,东止今江汉区东堤街直至长江边,是为后湖堤,或称长堤———后来人们为纪念袁通判,也叫袁公堤。正是因为有了袁公堤,才有了堤内汉正街的成长、发展和繁荣。清同治三年,亦即公元1864年,汉口筑城堡,在袁公堤外筑城开壕,一为防“寇”,二为防洪。汉口有了城堡之后,袁公堤随之失去了防洪作用,就有居民在堤两边建屋起楼,逐渐形成了以堤身为轴线的几乎与汉正街平行的街市。长堤街,用了近230年的时间,完成了从无到有、从堤到街的嬗变。

 如果说汉正街是汉口的活化石,那么,长堤街,就是汉口从草创到繁荣的见证———汉水改道之前,武汉市只有武昌和汉阳两个镇。明成化年间,汉水改道从龟山北入江,汉阳分娩出了一个水淋淋的汉口:到处都是水凼湖荡,到处是苇塘土墩……新形成的汉水北岸,不知何时,有了渔舟;土墩子上,不知何时,有了炊烟;渔舟唱晚,似生命的歌谣在唱响;袅袅炊烟,似生命的旗帜在招摇。于是,苗条的渔舟群中多了臃肿的货船,星星点点的墩子上多了垦荒者……明清两代以来,长期隶属于汉阳府的汉口,最早的居民是谁,恐怕难以考证。在明嘉靖四年设置汉口镇时,汉口仅有人家1395户,6978人;到袁公堤筑成后的明代末年,汉口才成为著名的码头;汉口跻身“四大名镇”,已是清代初年的事了……

 袁公堤筑成后,早年的汉口很有诗意。堤内,从汉正街到黄陂街,沿河一带,帆樯林立,商贾云集,茶楼、饭馆、客栈、风月场,鳞次栉比,市廛物欲,红尘滚滚;堤外玉带河,夏秋水涨,三十余座木桥石桥,连同两岸杨柳,映在水中,现出许多姿态,真个是“杨柳依依玉带河,搔首弄姿赛秦淮”。

 早年没有成街的长堤,有过无限的风骚、风光和风韵,而成街后的长堤更有着老汉口的厚重、沧桑与深邃,它逶迤向前,龙钟而执着。

 父亲退休以后,大哥顶职去了武汉,仍旧居住在汉口长堤街。我因工作的缘故,去长堤街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偶尔经过繁华的市区主干道,走进长堤街那坑坑洼洼、密集、喧嚣、狭窄、破旧的街道,竟让我有一种穿越时空,走进一副陈旧的历史画卷的感觉。

 这几年,汉正街搬到汉口北了,武汉老城区改造的步伐也迈向了长堤街。去年,我去长堤街,发现沿街都建起了围墙,有的上面写着醒目的大字——“拆”。大哥告诉我,他们这块马上要拆迁了,古老的长堤街将逐渐消失不见了……

 历史的长河滚滚向前,从无到有,从有到无,这本是事物发展的规律,每一次变革都意味着一次进步与新生。也许,长堤街真的会从我们的视线中退出,但她如一位慈祥的老人永远令人喜爱,令人尊重,令人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