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阅人悟树
适逢元宵,业主们看到喜乐会的红色条幅,知道是售楼部又搞活动。既有活动,就有奖品。参加活动可乐,还可领奖品,何乐而不为呢?报名处领活动券兼以发放元宵,但是领券时不发放,必须先持券参加各项活动后,由置业经理签名,再凭券领一袋元宵。
报名处旁边的台子上,三四个妇女正在埋头做元宵,她们的手法十分娴熟,先在盆里抓一小坨糯米姜粉放在左掌,接着迅速地揉揑成一个小小圆饼。右手再拈来一小坨黑芝麻糊放到圆饼上,又很快把圆饼揑成不规则的小圆球,最后两掌轻轻一搓,一个圆圆的元宵就做成了。
业主们参加的活动有,用一双长筷子夹大个的冰冻元宵比赛,用乒乓球拍端大个的假元宵跑来回比赛,还有斗地主……这些比斗每三人为一小组,每个小组决出第一名,发给喜庆的`奖品。元宵不是奖品,参加活动的人人人都有一份。
售楼部门外,左边场子上,有一个爆米花的。隔一会儿,轰地一声炸响。轰响的声音很不小,像夏天沉闷的炸雷,像战场震耳的大炮声。这里是北方,元宵佳节期间,室内门窗紧闭,如雷似炮的轰声,人在室内听得并不分明,即便在场子边上,离了两三丈远站定,炮轰声也不特别震耳。大概因为是料峭春寒时节,更因为是和平安定的时代吧。
不过,爆米花的每次撬开那个箍扣机关的时候,总要说一声:“开炮啦!”
那个橄榄形的钢炮,外形乌其八黑。膛内虽然看不分明,但是往膛内放苞米粒时,可见膛口还是铮亮的。爆米花的一次放进炮膛的苞米,也就一斤罢。他按下箍扣,横搁到矮矮的铁架;铁架的下边,火苗舔着橄榄形钢炮。他不时转动钢炮。钢炮连接转轴的地方,有一个酒盅大小的玻璃盖,盖下红色的指针,指示炮膛内的温度。温度达到一定度数时,他就将钢炮调过头来,钢炮一头对着两米来长的帆布统袋。他用半米来长的铁扳子扣住箍口,嘴里说一声“开炮啦”,说完就撬开机关,于是听到“轰”地一声震响,长统袋就猛地伸直鼓胀了。
接下来,一连串程序化的动作,他熟练而又快捷。他的目的是去粗取精,除杂留纯。从往炮膛里放玉米粒到颗颗开放的爆米花呈现面前,整个过程大约一刻钟。前一刻,那不过斤把的瘪不溜丢的苞米,此刻变成了满满一笸箩诱人馋虫的爆米花。他用不锈钢撮瓢,将一大飘爆米花装进方便袋里,递给手持活动券的人。
某一次“开炮啦”之后,他正在除杂留纯,我一边看他工作,一边和他说话。我轻声地问:
“多大年岁了?”
他看了我一下,笑了笑,说:“快七十啦!”
我又低声问他:“搞这个,该有几十年了吧?”
他又笑了笑,轻声告诉我:“年轻时搞过,老了又捡起来了。”
他身材高挑而精瘦,是很?铄的一位老人,虽然乍一看他已经七老八十了。但是,他工作起来总是面向烟火,脸面必然黜黑,更显得苍老了一些。可他的神态却是那么平和,听力是那么敏捷,语音又是那么具有中气,操作钢炮还那么熟捻轻快,他真是一位健康有为的老人!
他绝对知道,这个浮躁的年代,他若不捡起这个橄榄形的小钢炮,它就会弃之闲置绣蚀,乃至卖到废品收购处,被运往小钢铁企业熔成铁水……这一声声的轰鸣就不会传响,就不会有人喊出“开炮啦”,并且把爆米花送到人们的手中。
这也许就是他“老了又捡起来了”的全部价值。
我不由得对他满怀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