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作家,如果他(她)的文字或言行只是关注外在的世界而不涉及自己的内心,那他(她)的“存在”就会因为“时移世异”而“随风瓢逝”。坦率的说,在现代文学史上,冰心显然不能占有“大师”的位置,她的作品在《诗品》里也就是“中品”的格局,即思想和表达都无乎须费力研究的那类或并不“耐读”的那类。 这就是我为什幺特别关注她晚年的这篇散文《我的家在哪里》的原因:耐读(因为反映了作者深心的灵魂)!有了这篇散文,冰心的著作可以画上一个相当不错的句号了——作品和作者一道成了一个值得解读的“存在”而具有别样的“存在价值”;否则,她将不会为后世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的家在哪里?”这不仅仅是冰心提出的问题;人,尤其是有思考的人文知识分子,都会要对自己追问的一个问题。当然,这也是个古老而值得考究的问题。人,一旦“被抛入世”1,便浪迹天涯,心无所依,身无所归,“不知身世自悠悠”。杜甫《归梦》诗云:“梦魂归未得,不用《楚辞》招”。冰心的《我的家在哪里》,就是“自招”而“回归了故里”。 屈原因报国无门而丧魂失魄,只能离乡远遁,自沉汨罗,有人作《招魂》以招之。楚俗招魂,由来久远,我少年时在家乡,就被父母招过魂。钱钟书论楚辞《招魂》,也述及这一广远的中华民俗:招魂分招死魄、招生魂,“倘人患病,家人疑为受惊失魄者,则详询或臆测受惊之处,黄昏往而呼患者名曰:‘毋惊毋骇,偕我返舍!’复代之答曰:‘唯!吾归也!’……余儿时在锡、苏、澄习见此俗,且尝身受招呼,二十许寓沪西尚闻邻人夜半为此”。2 屈原一脉的知识分子,生前都缺乏“招魂”的的思想经历,很难“返求诸己,发明本心”。海德格尔说得好:“无家可归是在世的基本方式,虽然这种方式日常被遮蔽着。此在本身作为良知从这种在世的基本存在中呼唤。‘唤我’是此在的一种别具一格的言谈”。3 冰心“在世的基本方式”也属屈原一脉,她的“无家可归”同样也是被这个“忧国忧民”(或“功名利禄”)的基本方式(即专注于社会活动的“文学生涯”)“遮蔽着”的。但她跟屈原的根本区别是,她能自我唤醒,“此在本身作为良知从这种在世的基本存在中呼唤”,从而她的《我的家在哪里》就成了“一种别具一格的言谈。” 冰心的家在哪里?冰心说:“只有住着我的父母和弟弟们的中剪子巷才是我灵魂深处永久的家。”不仅“连北京的前圆恩寺,在梦中我也没有去找过,更不用说美国的娜安辟迦楼,北京的燕南园,云南的默庐,四川的潜庐,日本东京麻布区,以及伦敦、巴黎、柏林、开罗、莫斯科一切我住过的地方,偶然也会在我梦中出现,但都不是我的‘家’!”甚且匪夷所思的是,醒来“看到墙上挂着的文藻的相片,我迷惑地问我自己:‘这是谁呀?中剪子巷里没有他!’连文藻都不认识了”。这种“别具一格的言谈”显然蕴涵了暗示,是一个象征:真正的“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