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阳春三月,这几日却寒风凛冽。路上的行人依旧穿着棉衣,戴着口罩和帽子,匆匆忙忙地穿行着。周日下午,和先生送女儿返校。车西行至十字路口,红灯亮起。等待的过程,很自然地,又开始四面环顾,似乎每一天,每一处,都隐藏着数不清的风景。
果然,马路北侧的一对老妇人吸引了我的目光。一个穿深绿棉衣的老太太正拉着一个穿暗红衣服的老太太的手,似乎在絮絮地嘱咐着什么。两位老太太应该都是70多岁的年纪,干瘦矮小的身体,核桃般沟壑纵横的面孔,灰白的头发,包裹地如一枚严严实实的粽子。暗红衣服的老太太拉扯了一会,终于摆脱深绿棉服的老人,踏上斑马线,向南边走去,步子缓慢,但是很沉着,稳稳地没有回头,一步一步穿越十字路口。
天很冷,北风吹着老人灰白的头发,矮矮的枣核一般的身体,佝偻着,让人担心一阵大风吹来,会把老人刮起。终于走到路南侧的人行道上。路北,深绿棉服的老人一直站在那里,两只眼睛盯着前面那件矮小的、步履蹒跚的红衣,眼神专注、紧张,仿佛眼前的世界只有那片暗红。老人一动不动,眼神时而焦急,时而轻松,随着那个暗红身影的动作,无意识地变换着表情。老人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那片暗红,不会意识到,有一个人,正同样紧张而又好奇地注意着,她眼中的那篇暗红,和全神贯注的她。
天很冷,风很大,穿过斑马线的老太太,默契地回首,仰起菊花般的笑脸,挥舞着胜利的手势,对马路对面的老太太大声喊着什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呼啸的风伴着汽车的鸣笛,根本听不到声音,但是她一定相信,马路对面的绿衣老太太能听得到,就像虽然此前她一直没有回头,但是一定能感觉到对面老太太那双关注的眼睛。
看到暗红老太太终于安全地穿过了马路,绿衣老太也挥起了手,手臂在寒风中如一段干枯的树枝,那笑容也如菊花般,层层叠叠。两位老人各自站在马路的一侧,互相挥着手,大声地喊着什么,眼神那么明亮那么开心,如一对单纯可爱的孩子,似乎在放学时向对方挥手道别。然后暗红衣服的老太太转过身,步子轻捷了很多,悠闲地甩着手,继续向前方走去。路北侧的绿衣老太太又盯了一会,似乎突然意识到了寒冷,肩膀缩了起来,搓着两只手,缓缓转身离去。
绿灯了,车启动了。我对女儿描述着刚才看到的一幕,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意。女儿说:“妈妈你观察得好仔细,想必他们是一对老闺蜜吧。”是的,他们一定是一对要好的朋友,也许从女孩时,两个人就在一起,一直相互搀扶着,磕磕绊绊走到这苍老的暮年。但是分明,他们的眼睛里,没有人性的狡黠与世故,却有一种返璞归真的率性和天真。
那位暗红衣服的老太太,一定是穿过了人流如织的马路,去看望对面的密友,或许在那里开心地聊了一天,谈论他们的丈夫、儿女,甚至会回忆起年轻时一段甜蜜的记忆,甚而露流出少女般的娇羞。吃过了午饭,绿衣老太太不放心,执意要送老姐妹穿过马路,暗红老太摆脱了她拉扯的手,安慰说不用送她自己能走。为了让朋友放心,老人过马路时故意走得镇静而从容,甚至不肯回头去看老朋友一眼。因为她知道,有一双温暖的眼睛,会一直陪伴着她前行。
人生苦短,云卷云舒,看似相同的每一天,都在不经意间发生着不一样的故事。若在风烛残年,尚能记起有一抹亮色闪耀,寒冷的冬天,还能感受到明媚的阳光在远处期待。那人生还有什么悲苦让你畏惧不前?只需一个轻轻的,温暖的眼神,那便是无比美丽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