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我父亲经常对我说:“闺女,你要知道,全世界只有爸爸对你好,只有爸爸才是真正爱你,别人都是有目的性的,你能完全信任的只有爸爸,除了爸爸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相信。”
或者说:“爸爸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永远都会保护你。”
又或者逼问:“以后你长大嫁人了,会管别人叫爸爸吗?”
到了我六七岁的时候,因为父母离婚,我父亲的话变少了,他最常说的话是:“你前妈骗走了十万块钱和一辆车,她根本不爱你,你也绝对不能喜欢她。”
或者是:“你是爸爸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了。”
又或者是:“闺女,爸爸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为你好,你千万不要恨爸爸,永远都不要恨爸爸。”
接着我到了八九岁(老实说,我很难记清到底是哪一年,我已经把自己十四岁以前的记忆全都搞混了,我只能记住他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和他们的表情),奶奶去世了,爸爸抱着我边哭边说:“闺女,爸爸没有妈妈了。”
我礼貌而不失善意地提醒他:“爸爸,我也没有妈妈。”
然后十来岁……
说起来人们应该很难相信,那么多的倒霉事就像狗血一样淋在我头上,我的生活简直就像魔幻剧。我是个孤儿,经历过正常家庭(父亲和前妈离婚前)、单亲家庭(父亲离婚后,和后妈结婚前)、重组家庭(父亲和后妈结婚后),经历过校园暴力、家庭暴力、网络暴力、被哥哥猥///亵,然后……然后就这样了。
我后妈倒是没有最常说的话,不过有几句话她“教育”过我,我记得很深,一句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跟了你爸。”另一句,是在我想拿一盒牛奶喝的时候,后妈严肃地说:“这是别人送给我的。”她还特意加重了那个“我”字。于是我就没碰那盒牛奶。
我想说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我都不知道该先写哪一个好,最后我决定一件事都不要说了。
老师们常说,一个人的家庭造就这个人的性格。我想这句话是很正确的,我完美地继承了我父亲的所有缺点,哪怕我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
因为他,我不敢相信身边的任何人;
因为他,我过度而盲目地依赖,导致后来世界观整个崩溃;
因为他,我所理解的爱,就是用尽谎言让对方以为你真的爱她;
因为他,我强迫自己去面对那些本不应在四五岁时思考的问题,然后发誓自己这辈子只会喊他爸爸;
因为他,我唯一忘不掉的数字就是前妈骗去的财产;
因为他,我始终把“前妈不爱我”与“前妈骗了钱”联系在一起,也无法将感情与物质分离开;
因为他,我假装自己对前妈深恶痛绝,事实上我连恨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希望能得到父亲的认同;
因为他,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感激他,感激他给我生命,尽管我的生命不过是让别人有机会称我为累赘;
因为他,我时刻充满着不安与恐惧。
当他夜晚把我抱在怀里,他用疲倦的声音对我倾诉这个世界的不公,他没有想到我也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我也会害怕,我也会哭,我也会被他的痛苦感染,可我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我不能哭,我也不能表露出任何脆弱。
当我发现身边的`人都如此爱着她们的家人,而她们的家人也如此爱着她们,我却在愧疚自责,因为我的家人在我眼中已经只剩下利用价值,我不知道什么是亲情,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他们也已经有了爱情的结晶,而那个一周岁左右的孩子却剥夺了我所有的可用资源。
当某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长大之后出国定居,和所有家人断绝了联系,于是亲戚和邻居开始斥责我忘恩负义,父母不断地教唆我弟弟,你姐姐是个白眼狼,她浪费了家里的钱,最后却置家人于不顾,就像当初父亲对我说“你前妈骗走了十万块钱和一辆车,她根本不爱你,你也绝对不能喜欢她”一样,我弟弟成为了新的我。
当我哭泣的时候听见父亲说“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哭了”,我多么想反驳一句,难道我年幼的时候,你允许我哭吗?
当这一切都开始变味,当我终于开始叛逆,当我身上多出伤疤而他们习以为常,当我再也不愿与家人相处……
我终于明白,有些孩子的叛逆并不是为了独立或别的什么而叛逆,而是那些孩子突然想起了父母对他们所做过的一切。
是的,我已经明白很多了。我尽量多思考自己的一切,试图摆脱或者忘却,不要让自己重蹈覆辙,也不要再用他们的过错惩罚自己。
可每次夜深人静,我在噩梦中惊醒,哭着想起那个在恐惧中艰难熬过的夜晚,窗外丑陋的黎明,父亲在熟睡,而我因害怕“被丢出门外”而彻夜无眠,那个时候我才多少岁。
现在我不会相信父母所说的一切话,也不会因为他们的某些举动而感激,我已经学到教训,而且再也没有足够的童年让他们肆意破坏。
托他们的福,我没有学会如何保护自己,我没有学会如何与别人交往,我总是把事情搞得很糟,因为那样我就可以继续向别人卖惨了。
当初父亲说会永远保护我,但当我终于哭着向他求助时,他却反过来责怪我,尽管那并不是我的错。我学到了什么?我再也没有向他们求助,但我也无法解决那些困难,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斥责自己,然后放任自己的堕落。所以我想,如果我长大之后没有当小姐或是情妇,那肯定是因为我长得不好看。
而我也在极端之间颠倒,要么连最亲近的人都不愿信任,要么将信任交付给随便的一个陌生人。我急于卖弄自己的经历,急于得到别人的同情和赞赏,我把人际关系完全当成一场交易,我试图从中得到最大的利益并付出最不值钱的东西——虚假的感情。
我太害怕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拥有真正的感情,他们给我的感情如今都已被证实为虚假,那么我给别人的感情呢?
我有能力建立一段感情关系吗?我的感情会成为别人的负担并让别人痛苦吗?我有资格得到别人的感情吗?
我活到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