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散文网 - 散文精选 - 红路梁子上的喊叫散文随笔

红路梁子上的喊叫散文随笔

那是1975年农历的七八月间,红路梁子附近的几个村子都处于人心惶惶之中。每到傍晚,让人感觉是生存于传说中的阴间,荒谬而不真实。太阳落山之际,你还在地里干农活或是走在路上,哞——,大地的呻吟便来了,这声音极像牛叫,但要比牛叫的声音不知要深沉厚实多少百倍,明显的感觉到是从地底深处发出来的,间隔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不等,阴一声阳一声,零乱而让人崩溃。几乎同时,红路梁子上一个声音响起来了:“蒋先生——我们没有请你!蒋先生——我们没有请你!蒋先生——我们没有请你!……”喊得阴惨惨的,寻声望去既不见人也不见鬼,不知道具体的声源在哪里。音量不算大,却让红路梁子附近几个村庄的人都可以清楚听到,置身在这个情境中,你要想身上不起鸡皮疙瘩都难。

大地的呻吟至今是迷,还没人想明白,红路梁子上的喊叫却是属于冤有头债有主的。巧家县城之南魁阁梁子的尾巴上有个红路村,因此魁阁梁子的尾段也叫红路梁子。红路村里有两位大名鼎鼎的先生,一位是冯先生、一位是蒋先生。他们的职业是主持丧葬仪式,重头的节目是开大路和打绕棺。这个仪式几乎是通宵达旦地进行的,身体条件不好的话有点吃不消。一般是由三到五位先生执行,有敲锣打鼓,有说唱经文,有拜天拜地拜五方神灵,有焚烧各种表章和路引,整个过程相当复杂。我一直以为他们属于道士先生这一类,直到最近,我认识了一位叫刘书才的先生,刘先生才说他们这一行属于儒教。我一下子有点蒙,我们读书人在过去属于儒家,这帮家伙竟然弄出了一个什么儒教?然而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我们的至圣先师孔老夫子当年不就和他的弟子们经营着一家婚丧服务公司么,他们当时就演绎着一套婚庆和丧葬的礼仪,没想到这套仪式在云南的这个偏远山区保留了下来。可惜我不是做这方面研究的,我有意在这里花多了一点笔墨是想引起这方面的专家注意,或许有挖掘的价值,不知道可不可以申请非遗什么的。

冯先生家在红路村的一个山坡坡上,屋后种了一片龙毛竹,院坝门外绕着围墙是几棵石榴树,树上结着拳头大的果子,红的绿的粉的灰麻的压得石榴树弯腰驼背,院坝里两棵黄果树已结出小指头那么大的果子,闻得到黄果的清香了。正是农历七月初鬼门关开启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由于七月半鬼节的来临,大人们吩咐小娃儿们太阳落山前要回家,不要在外面玩耍,因为地狱里的鬼都被放出来了,村子里气分就有点邪,似乎有鬼魂在游荡。冯先生躺在院坝里的躺椅上乘凉,脚边摆着一壶茶,手上一把篾扇不停地摇着并时不时往脚上拍一下驱赶蚊子,这时院坝门被敲响了,冯先生拿着扇子起身开了门,见门口轻飘飘地立着两个人,说是要请讲冯先生去做道场,急得很,只请冯先生一人去就行了。冯先生觉着一个人怎么也操作不过来,你主人家按一个人的份子给钱也没关系,最起码还得再叫一个人,就叫这两个人在村口等着,一边收拾法器,一边叫小儿子去叫上对门的蒋先生。都是干这个营生的,轻车熟路,蒋先生不一会儿就收拾停当来到了冯先生家的`院坝里,两位先生结伴来到村口,那两人还飘在那里,冯先生说前面带路,走吧。

天已黑尽,四个人往红路梁子上爬去,虽是高一脚低一脚,但两位先生几十年的营生,走惯了夜路,完全凭直觉就对付过去了。也不知走了多久,蒋先生感觉路有点不对劲,就说,冯老鬼,今晚这个路好像生得很。另外那两位却说,二位先生莫急,前面就到了。抬眼望去,前面果然灯火隐隐,模模糊糊一个村落。

他们来到一户人家,大门口高高地打着一竿望山钱,唢呐呜呜嘟嘟吹得正热闹,帮忙的人熙来攘往,屋内屋外灯火通明,院坝里新挖了几眼坑灶,支着几口大糖锅在煮宵夜的饭菜。喝酒的、饮茶的、抽烟的、扯闲的客人们东一团西一堆,小男女们东躲西蹿打情骂俏。

巧家称丧事为白喜事,到场的客人都嘻嘻哈哈的,主人家的悲戚与他们无关,当然也有泪窝浅的人跟着哭丧的孝子流几滴不关痛痒的泪。村里人一年到头忙死忙活,往往借着这样的机会偷偷闲,叙叙旧。

蒋冯二先生命人在棺材前面安放一张八仙桌,现场书写灵牌子、引魂幡,将预制好的各类表章填上死者的名号,然后摆放开鼓锣铙钹等法器,就开始做道场了。

不知不觉已是夜深人静,按理该上宵夜了,却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两位先生都饿了。蒋先生借上茅厕去锅灶上看了一下,不得了啦,吓得腿脚都不听使唤了。只见锅里煮的全是叫蛐蛐,案板上堆的也是叫蛐蛐。毕竟干了几十年的老本行,蒋先生知道出事了,赶快回到法座前,操起大铙,一阵猛打,一时间村落人影全无,四周围全是乱坟堆,冯先生背靠在一座坟上已是半人半鬼,双手正在抓着泥土往自己嘴里塞。顾不了其它了,蒋先生背起冯先生就跑。

回到家,两位先生都病倒了,没过三天,冯先生就死了。然后每天太阳落山的时候,红路梁子上就有一个阴风惨惨的声音在喊:“蒋先生——我们没有请你……”过了差不多一个月,蒋先生也死了,红路梁子上的喊声也随之消寂。

后来传说,是冯先生在给魁阁梁子上的一户人家做道场时,收了主人家仇家的好处,昧了良心做了手脚,才被冤魂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