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啥也不懂,只想着能够奔多远就奔多远。现在老了,那颗有些疲惫的心,猎奇的成分少了,追忆的情绪多了。也是该回回头了,用沉思的剪刀将来路的荒芜修一修。
说说那个刻骨铭心的童年吧!很多事情做下了,就随便一丢,再也没管了。现在该捡捡整齐了。就像一只堆满杂物的抽屉,该分名别类地理一理了。
就说说那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仇恨吧,那东西至今让我困惑不已。童年记忆最深的恐怕就是仇恨两字。我脸上的细痕就是童年时被人用指甲抓的,我脖子上的伤疤也是童年时被人用火棒烧的。
村庄里的孩子一开始就成了仇家。仇恨在那个时候仿佛是一种最具魅力的 情感 ,大家莫名其妙就成了仇家。往往一大早爬起来见了某人,你喊他名字,他不答应。你以为他没听见,再喊他。他就会说:喂,以后别叫我名字,我跟你结仇了。你还不明白结仇的原因,彼此就不再搭理了。
村庄里十几个孩子时分时合,乱糟糟的像 历史 中的五代十国。有时竟然各成一派,谁也不搭理谁。而对外面村庄的孩子更加像世仇似的,群架一年接着一年地打。也只有对外时,村庄里的孩子才会出现短暂的统一。
“战争”会以这样那样的形式随时出现:放学了,你村里的一班人走在路上,突然就从路旁的树林里冲出一伙人来,朝你们猛扔乱石土块。你们一看是邻村的孩子,马上予以回击。有时就约好在两村交界的山头决一“死战”,有下战书的人,也有“修筑”战争工事和聚集“枪炮弹药”的时间。等都准备好了,双方一声呐喊,阵地顿时“弹”雨纷飞。战争最后总要以一个人痛哭不已而告终。看着这个人或受伤,或流血,双方人马就会以最快的速度作鸟兽散。有时还会用奇兵深入双方的村庄,三四人将对方一个小子逮住就走,然后把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再做一顶高高的纸帽子戴在他的头上,押着他在本村的屋前屋后游行。那时村里的大人往往都下田做事去了,没有人管我们胡乱。那时几乎没有哪个孩子身上不留下“战争”的伤疤,我身上的疤痕则是“内战”时留下的。指痕是村里一个男孩给留的。他比我大二岁,他将我摁在地下,我翻不了身,就用指甲抓他,很快在他脸上抓了一道血痕,他一怒,像猫一样把我的整张脸抓得鲜血淋淳。我恨了他近十年,到我高中毕业时我们才开始搭话。
我们除了相互之间的仇视,与其他弱小的动物也像结了仇似的。我记得有一个烈日炎炎的上午,我和一个男孩一人拿着一根竹棍,提着一只竹篓,沿着田垅上寻找靑蛙。我们的本意是寻几只大的青蛙,拿到屋后的山林里自己烧着吃。但走了好几条田埂,却没看见一只中意的青蛙。我们开始不耐烦了,每看到一只青蛙就痛下杀手。那时的“眼法”又出奇的准,一竹棍抽下去必然就有一只青蛙毙命。青蛙毙命的时候样子很惨,现在想起来都有一些心悸。挨了棒的青蛙,先是嘴一张,舌头吐得老长。就在同时,浑身的肌肉一阵痉挛,双腿蹬直颤个不停。然后就睁着眼睛死了。而那时仿佛就是为了欣赏青蛙死时的挣扎,竟然着了魔似的捕杀。我记得那个上午我们用青蛙的死尸填满了整个竹篓。到最后,闹够了,就哈哈一笑,把竹篓倒过来,几百只青蛙全扑嗵嗵掉落一个臭水沟,就再也不管他们了。
我们还打麻雀,村里每人都有一只弹弓。我们把打死的雀串成一串,但因为都太小,最后也是随手仍了。我们还掏所有的鸟巢,不论什么鸟,不论它的窝有多高,只要被我们发现了,总会在劫难逃。我们掏得最多的当然是燕窝,燕子就在屋檐下做巢,我们先没有兴趣掏它,等到看见幼燕了再去掏,幼燕掉下来一下子摔不死,但到最后终归要死。因为燕妈妈再也不能给它们喂食了。我们还打狗。当然是选那些落单的小狗打。远远看着一只小狗嗅嗅停停朝这边走来,就一声暴喝,所有的石头一齐朝它砸去,只砸得小狗嗷嗷怪叫,一脚悬空,三脚乱跳,逃之夭夭。我们则在一旁乐得卵样。还有,在整个童年,我封杀的蚂蚁窝简直数以百计。原因往往先从一只蚂蚁开始,我朝它身上吐口水,吐中了,它就自认倒霉吧。吐不中,惹我恼火了,整个蚂蚁窝遭殃。我找一块石头,对着蚂蚁窝出口狠狠地砸,窝口的蚂蚁自然死如粉屏,窝里的蚂蚁保不住也得死伤参半。剩下那些活口,估计也难重见天日。
现在回想童年的事情,我仍然无法释怀我们当然的所作作为,我不知道那些幼小的头脑里究竟储存了些什么,以至会这样凶残?我也许与当时的 社会 环境有点关系吧。我们懂事时文革刚结束,但小山村感应外面的事情总要慢上半个节拍,所以整人斗人的事还常有发生。而且那时的文化教育也含有很重的阶级成分,最明显的是我们看的电影全是战斗片,人与人之间仿佛一定要斗得你死我活才能罢休。当然我也经常质疑人的本性。人之初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对照童年的行为,我不是不选择性恶论。
走出童年时的那个小村庄,我一直是在学堂、机关度过,我读了大量的诗书文章,我感到了教化的力量。现在我可以说,我是一个充满爱心的人,是一个爱学习的人,有一颗包容之心。我愿意与周围的一切生物和平***处,相生相息。人性善的一面在我身上占了上锋。
在与土地打交道的过程中,我相信童年时的伙伴一定也会有善的觉醒。但这些年外出工作的日子,作为平民的一群,他们却时不时受到外部强力的侵欺。他们中的有些人写信跟我说,这大概是对我们童年孽行的一种报应吧?我无言以对。
我知道,这个 社会 除杀戮之外,还有很多与杀戮非常类似的行为。我不能因自己的善良而放弃对 社会 强力的抗争。要不然,向善的一群,终有一天还会走向恶的一面。
(作者吕福祥系中***郴州市委巡察组副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