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立秋
凉爽。很好的夜晚。
熄掉所有的灯,把身体溶进黑暗里。打开窗户,双肘搭在窗台上,头趴上去,望星空。
今天立秋。立秋日像一条分水岭,看不见的界限,在盛夏,把夜晚悄悄地隔开,躁热的一半渐行渐远,凉爽越来越亲近,如平静的河水。
头顶,星斗零碎地缀天空。大的,小的,暗的,明的,浅浅地闪烁。正前方,那颗最大,默默和我对望,清冷。很近,又很遥远。像一个人熟悉的目光,望了很多年,依然,谁也无法接近谁。
没有月亮而晴朗的夜晚,是星们的舞台。闪烁的应该是星的灵魂。满天寂静的灵魂,在夜间同时出现,又不干扰,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也保持自己独立的空间。这是一种和谐的静美。
坐着,在这个立秋的夜晚。桌前放着好几本书,哪本也看不进去。干脆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静静地,把自己在黑暗中坐成不存在。
(二)秋蝉
连续几日的仔细倾听后,我终于相信那声音是蝉鸣。
蝉鸣总是出现在午后。午后的太阳,高悬空中,源源不断地制造着闷热、烦躁的气息。被炙烤的,是地面的一切,有生命的,无生命的。
虽然立秋了,炎热还是不顾一切,像最后的疯狂。要不,怎么叫“秋老虎”呢?这样的午后,我走在一条僻静而宽敞的马路上,去上班。帽檐压得很低,不只为遮阳,更为不想遇见任何人,特别是熟人,然后虚伪而亲热地客套一番。其实,由于这条马路的静僻,很少有人愿意像我一样选择------走这里。帽檐,遮住了我大半个瘦小的脸,很安全的感觉。低头走着。
路两边种植着稀疏却高大的槐树。单薄的树阴,宽阔的路面,偶尔驶过的卡车,把热的气息发酵,膨大,扩充,弥漫。安静的,躁热的气息。
蝉鸣在这时响起。“吱----吱---”,连续,尖利的声音撞击着耳膜,在躁热中回荡。停住脚步,仰头,拉开帽檐,在两边的树上寻找。企图寻找到蝉的踪影。但是,每次都是徒劳的。我只能看见树,蝉,隐藏的极好。
于是猜测,这东北的蝉一定是胆小的,极不愿意见人的。难怪它们在这里,成不了气候,连叫声,也是单调贫乏的,缺少此起彼伏,遥相呼应的气势。
小时对蝉并不陌生。那时在老家,冬天比这里暖和,夏天比这里热。一进入6月末,从早饭后,便是蝉鸣不断。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高亢,尖利,嘹亮,连成铺天盖地的一片,气势恢弘。 此起彼伏,却没有停顿。当然,这样的叫声,有时在午后也让人烦闷。
蝉是小孩子的玩物。捉“知了” ---我们习惯把蝉叫知了,是最大的乐趣。在午后大热的天气里,太阳像着了火,大人们午睡了,小孩子便悄悄溜出来,抗起家伙---长竹竿上扎一个纱布袋,这就是扑蝉的工具,到村外的树林中,甚至就在院子里,也能扑到硕大的蝉。
蝉,一般栖息在树干上。听到叫声,蹑手蹑脚靠近,屏息静气寻找,片刻,就会看见一只黑色的家伙正在树上傻傻地叫唤。孩子的眼睛总是敏锐的。举起竹竿,把沙袋轻轻猛地罩过去,“啪”一声,扣住,十有八九,那蝉便在劫难逃,掉进沙袋。
捉住了,拿回家,找一根细线,扎起蝉的翅膀,拎起来就甩着玩。说是让它继续飞。
但是,被缚住的蝉,怎么飞得起高?也不再高声歌唱,偶尔,“知知”地叫几声,一副落难挣扎的模样。
一个夏天,不知道有多少只可怜的蝉掉进孩子用沙袋做的陷阱里。有什么办法,孩子,虽然弱小,但是,有更弱小的生命,会成为他们掌中的玩物。蝉,就是这样的命运。
到东北后,好几年没有听到蝉鸣。也许,这里的夏天不够热。也许,乡村的蝉不到城市来。也许,忙碌的时候,已经让我忽略了蝉的鸣叫。总之,对蝉鸣,我是越来越陌生了。
今年,头次听到蝉鸣已经是立秋后的一天,午后,在这条马路上。当时,觉得这声音,怪怪的,似曾熟悉,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以至于,以为是谁家在搞装修,那“吱----吱---”的声音,是电锯发出来的。
但是,这电锯的声音,却勾引着你的耳朵,让你听,倾听,细听,似乎非要让你听出不同来。终于,我也听出了不同---这是蝉鸣。电锯的声音不能这样持久。
蝉鸣,小时候听过的蝉鸣。有点意外,毕竟好几年没有听到了,已经陌生。却没有惊喜。这只是一种声音。但是,此后在这条马路上行走,却多了一个动作,抬头,顺着声音寻找,找一只蝉的存在。寻找的目的,不是为了捕获它。即便它停在我眼前,我也没有了捕获它的兴致。只是一种随便的寻找,不在乎能不能找到。也许,这种寻找,只是一种装佯。可装佯什么呢?空的,无处着落的感情?不知道,也没有必要弄明白。这动作,本身就是一种矛盾,找不到还要找,不想找还在找。
已经是秋天,而且,秋逐渐走向深处,每天的蝉鸣,也许将最后的一次。直到,在某天消失。也许这一天就是明天。它们出现的这么晚,是名副其实的秋蝉,必然在短暂的夏秋之交,做短暂的鸣唱。
但是,未曾谋面的蝉,感谢你,让我在这个环境,熟悉得近乎窒息的气息里,听到了一种不同的声音,能引起小时候一点回忆的声音。这声音,将一些距离在拉近。在这些距离中,我已经越走越远,有时,觉得可怕。算了,还是说说你,蝉,秋尽了,冬天,你将去哪里?明年会来吗?
其实,明天,明年会怎么样?谁知道呢。
(三)一个日子
我的孩子,她很喜欢向我询问她小时侯的事情,同一件事情,要反复问很多遍。比如,她怎么出生的。问到每个细节。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她的表情,丰富夸张。她会大笑。会矫情地假装痛苦。会鬼脸模仿我叙述的情景。小小的年纪,已经陶醉在自己的往事中。
她这点完全和我不一样。我不记得是否向母亲打听过自己小时候的什么事情。她,我的母亲,很少主动谈及我没有记忆的过去。也许,我对幼小的往事,没有兴趣。我从生下来,就是一个喜欢逃避的孩子,包括逃避过去。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最好不要重提。
事实上,我和母亲的关系一直很淡漠。很少交谈。即便,两人对面坐着,也是基本无语。她的话,应该比我多。但和我在一起,就少了。少了这份亲热,什么话题也谈不起来。
女儿和我不同,太活泼热闹。我们之间是亲昵的。我在她身上,看不到自己以前一点的踪影。
我不知道自己出生时的情景。只记得是三十几年的今天,当然,那天,天气很热,而不是今天的小雨。在中午,我出生了。一个女婴出生了。仅仅知道这些。仅仅的这些,是小的时候,奶奶告诉我的。我没有动过一次念头,去向母亲认真求证。我,不关心这些。好象是稀里糊涂来到这个世界上。稀里糊涂长到现在。时间漫长熬人。时间倏忽即逝。
昨天晚上,失眠。一夜无眠。一夜之间,三十几年过去。前半生,也许是大半生,就过去了。以后呢?很可怕。
这就是时间。时间附着于身体上,有无数看不见的洞,一直敞开着,出生了,那元气,便通过空口,一刻不停地泄露,泄露,直到一天,成为空空的皮囊。
奥运会,已经是第三天,中国得到了八枚金牌。下雨了。淅淅沥沥地下着。这个日子和奥运会有关,和下雨有关。
晚上,鲜花,蛋糕,美食,美酒,三个人。温馨平静。我的孩子,幸福地笑着。我楼着她,抚摩着她,企图从她的身上,找到一些失踪的东西。我不会找到。她和我一点不相似。这是好的,是我希望的。
今天这个日子,仅是一个日子而已。
(四)风雨夜.
雨点,频繁急促地敲打着窗户。号叫的风声,一浪一浪涌来,嘶哑咆哮。楼下的树木,在昏黄的路灯中,博尽力气,摇摆,挣扎。这样的挣扎,已经持续了一天。还要挣扎下去。一只飞蛾,“砰”,撞上窗户的玻璃,慌张的翅膀来不及触及窗台,就掉下去。消失在黑暗中,消失在风雨中。光明,温暖,安全,只隔一层透明的,貌似不存在的玻璃,但它进不来。这个夜晚,注定是它的劫难。也许,是它生命的终点。很多的弱小的生命,都会在这个夜晚消失。
没有雷声。
天空,黑得像一盆墨,沉重,阴森。仿佛巨大而无底的孔穴。湿润,水淋淋的湿润,是一种强大的润滑剂,加速夜的下沉和堕落。
一切,都将被黑暗的孔穴吞噬。
(五)秋天的心情
天高了,气爽了-----大家都这么说。因为秋天,已经如此明显。早晚,很凉,中午,虽然依旧热,却少了“闷”。特别是好的午后,天空蔚蓝,透亮,像纯净的湖水在头顶荡漾。会有飘逸的白云,以变幻的,各异的姿态,悠闲地在湖面行走。心情,自然是放松的。人,自然也是懒散散的。这时,极喜欢仰头走路。把头仰得高高的,目光向上,目不斜视,仰看蓝天白云。我缺乏想象力,怎么看,蓝天就是蓝天,白云就是白云,并不会出现别的奇特的念头。但我并不因此感到乏味,因为,深远就是这样简单。
昨晚有雨,但早上起来时,已经天晴了。路面潮湿,树木翠绿。秋天的翠绿,总是和夏季有区别,是安静而安详的。像一位有了生活阅历的女子,在静悄悄地等待不可改变的变故。在窗前犹豫了好一阵-------到底是穿哪条运动裤去跑步呢?长的,还是短的?最终穿上长裤。等到了室外,觉得还是有点凉意。围绕小区的绿化带跑了三圈,渐渐地,汗水顺着脸颊开始流淌,上衣的后背也湿透了。于是,又觉得刚才应该穿短裤出来。其实,这样的早晨,并不热,很适合锻炼,或者只是出来走走,一个人走走。很喜欢跑步时流汗的感觉。
昨天下午,一家外出,回来时,经过一片西瓜地。地里西瓜的秧,交错纠缠,干巴巴地,已经接近全部的枯黄。野草泛滥,竟也是即将荒芜衰败的景象。停车,去买西瓜。这样有趣的时机,怎么可以错过?竟是很便宜---五块钱三个!个头都很大,也很新鲜。家附近的市场,卖八毛一斤呢。一人抱一个大西瓜,兴冲冲回家。这也算秋天的收获吧?!
收起了女儿卧室的蚊帐。好几天没有看见蚊子了。洗好蚊帐,打包,放在柜子顶部,等待下一个夏季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