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天是那般寥廓深远,愈发衬托一轮皓月高洁。
秋月默默无言熠熠闪亮地映照天宇,让人有一份可拥入怀可握于掌的温馨的感动。尤是这圆盘似的圆,已不单单是一个简单的几何图案。它诠释完好和美满,梦寐与企盼;又涵蕴着心与心的相印,爱与爱的交融。
在我芳香四溢的如花年月里,我喜欢在正午的阳光下,昂首仰脸,感受着阳光的热情热烈和浩大。因为,我刚从八九点钟的霞光里走来,梦想在如日中天的辉煌里飞翔和飞跃。
如今,几度寒暑春秋,月圆月缺,已和青春分手,韶华不再。闲适恬淡的生活里,会盼着月儿升月儿圆。独对秋月,心里最柔软的情弦会拨动,喜欢用心去倾听月中流泻的天籁之音,也喜欢用心去感受“他乡有明月,千里照相思”的难以释然的情怀。
秋月寄思。我又想起远在异国他乡的年老的姑母。我明明晓得,此时此刻,地球的西半球正是旭日东升朝霞满天。不可能,“海上生明月,天涯***此时”。但在同一经纬线上,环球同此凉热。走过一个圆钟盘的时差,姑母也会在秋天的深蓝穹苍中,见到冉冉升起的一轮明月。明月将一个朝东凝望望月嗟叹的孤独的.剪影定格在欧化风格的栽有西域花草的空旷花园里。
九十余岁的姑母说过,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年,她是在一年中月儿最明的中秋节后的第二天离家出门的。祖母在老家深深庭院的高大桂花树旁放置白木小圆桌,桌上放着自制的桂花甜米糕,番薯烧桂花圆子。晶莹的月光映着祖母脸上的泪花。祖母叮咛她:这是自家做的粗食,日后出门在外,很难再吃到了。姑母离愁别绪,勉强吃几口。抹去泪水,朝着月光,深纳一口桂花馨香,提着藤葛箱篮,跟着伯父,先在镇上亲戚家候船,然后,就到了上海。姑母从一个乡村女孩,刻苦奋进,读至震旦大学毕业。后又随留美的姑父,在解放前就去了美国。
在美国又艰苦创业,开办医院治病救人。事业有成,定居在纽约长岛。带有大花园的别墅、劳斯莱斯香车,优裕的物质享受,却难抵得上家乡的明月之光和幽幽桂花馨香。她常在电话中说,自从那年离家,就没在老家过过中秋节。年轻时,(六七十岁她还称为年轻),总想着忙过这一阵,把手头的事情歇一歇,回老家来好好过一个中秋节,也来尝尝久违了的家乡的番薯圆子和桂花甜糕。可是,事业家庭,身不由己,一年拖一年。现在想回来,已经力不从心了。自前几年,姑父和相住在一起的伯父先后离逝,更感孤独寂寥。“家乡的明月依然圆,依然亮,可我,何日能再来相见?”姑母的话语透着无奈和惆怅。我们一直钦佩姑母是个坚强开朗不平凡的女性。可是,到了晚年,她也显露出一个华夏女子尤是江南女子多愁善感的柔弱的一面。
心有千千结。解不开。惟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又从姑母思乡望月的情结中,我也诧异于她离开故乡半个多世纪,仍是一口稍带沪腔的石骨铁硬的宁波话。除了有一些名词和新式的形容词,她只会说英文。什么“老早之”、“铜钿”、“小娘头”、“油石鬼”(油条)等等。这些比宁波话还宁波的土得掉泥的乡土话,就是像我这样土生土长的不太年轻了的人也不常说了。姑母说,听到乡音就感到亲。早年间,多招沪甬一带出去的人在医院做事,家里也宁可化高价找沪甬的人做女佣。可惜,后来越来越难找。她就常拿着英文报纸,慢慢的,一句一句地用家乡话朗读,惟恐与家乡话生分了。
此刻,在寂静的月光下,我仿佛又听到姑母熟稔流利的乡音。忽然,思绪一跳,想起了刚去国外读书的侄女。
娴雅聪慧的小姑娘,以前在家里也讲一口圆润柔软的普通话,说是在外讲惯了。如用家乡话来表达心里感受和描述事情,已感吃力。说这样话的小青年我遇见过好几个。现侄女在外读书,住在外国人家里,其中也有着能更好更快地提高英语水平的意思。那就是说,要与家乡话更远离了。我心里泛起淡淡的哀愁。
姑母和我侄女,相距四代。虽然,都是飘洋过海,去奋斗求发展。但我想在乡土语言的持守和看法上,她们可能迥异不同。
姑母这个世纪老人,会讲标准的国语,会中英文同步翻译,又会说法语德语。可念念不忘的琅琅上口的仍是家乡的乡土语,土不拉叽的乡土语竟于她有如此大的魅力和吸引力。
而小姑娘们不会在乎和看重乡土语言的。还没离开本土,就已不喜欢说本土话了。现小姑娘乍离家乡祖国,根本用不着也没有如此水平对着英文报纸念及家乡语音。但是,过了一年半载,年年岁岁,她还会说地地道道的家乡话吗?如果,再过许多年,她是否也会萌发姑母一样的游子情怀?回望家乡路,对月思绵绵。
侄女来告别,我真想叮嘱她:金窝银窝不如家里草窝。学成后,早归来!但恐有燕雀鸿鹄之嫌,也恐让小辈笑话:“人老了,跟不上形势了……”还是忍住不说。
此刻,点点滴滴的情思,犹如涟漪漾起,浸浴在皎皎明月中。月虽无语,它已读懂我瞳仁里盈盈的清泪,是期盼天上人间千里***婵娟的激动之泪,或是祝福亲人的喜悦之泪。清风相伴,白云相逐,莹莹清泪,化作心香,融溶于天地间,银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