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于善变的品性,于是,人类有了一个叫做厌弃的习惯!
唯有一种人和一个地方是永不为人厌弃的。那就是母亲和故乡!——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和故乡才会让每一个人永远都能感受到温暖。而这种温暖,几乎是人类所以活着的一个重要理由。
我很奇怪铅山太原畲乡的这个水美村何以让我突然产生故乡和母亲的幻觉,是她也和我的故乡一般青山延绵,翠竹婆娑而让我顿心生亲近之心?还是她如我故乡一般山峦间漫飘雾霭流岚,居然让我忽觉全身酥松疲惫俱释?抑或是她那湖清水阒然波澜不惊的恬静,让我倏然幻听了孩提时母亲哄我入眠时轻哼的歌谣?想来,都是的。畲乡太源水美村,这个群山环抱的安谧村庄,一捧水,一缕清风、一抹阳光,一片飘落的黄叶,都带着母性的温蔼,很容易就能让先前躁动的人安适起来。
其实之前我曾来过这里。二十多年前,我曾在朋友的邀约下,在这个村庄住过一夜。我自然记得,那时的水美村,只是偌大武夷山脉里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村落,那时还有草房,我们就在草房边一间泥坯房里的篾光下,就着一大盘咸笋干,喝着那位朋友的父亲自酿的谷烧酒瞎聊了一整夜。约略记得,那夜的聊侃中,我的那位朋友感慨了一句,说是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这里太苦,好像被世界遗忘了一样,没有一点生机。对朋友的感慨,我丝毫没有讶异,竟点了点头,认可了他对家乡的厌弃。那时,我绝对没有去想过,二十多年的光景,却是连天也了把它翻转一个面的。
水美的天,无疑已经被翻了面。
穿村而过的那条河如今成了水美人最惹眼的风景。我是记得这条河的,二十多年前,它像我那位朋友耋耄了的老爹,拄着跟手杖蜷坐在那间泥瓦房大门门槛上,身边连小狗也没趴上一条,就那么终年看着归家的路径,守候着每一位劳作的家人归来。静!在那位老人的世界里,似乎除了守候,一切都是静止的。那时的这条河也是,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哪怕它再如何的澄明澈亮,哪怕在夕阳的映照下它再如何的迷幻,在河堤垂杨的拂动下它再如何旖旎,也决计没有人会正视它的存在。是,那时人们都在为着吃饱和穿暖疲于奔命,有谁能想及美丽这个字眼呢?
可今天不一样,绝不一样,一拨拨早已不用生计犯愁的男女们驱驾着车子从很远的.地方来到了这条河畔,他们雀跃着,欢腾着,惊叫着,为这湖清粼的碧水而疯狂起来,他们相互把一掬掬冰凉的湖水像撒花一般,泼到身边每一位伙伴的身上,然后,那些水化作了玉珠儿从那些或黢黑健壮或白皙粉嫩的肌肤上滑滚,在阳光的折射下幻化出各样的虹霓。还有一些人已经一头扎入了湖里,一团雪花漾过,他们游鱼样的身段在油绿的湖底自在地遨游着,毫无牵挂,毫无烦忧,好似从他们的赤脚踏入到这湖碧水时起,他们就开始经历了一次彻底的清洗,不但洗却了风尘,连心也被荡涤了一番,整个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平日里从未轻松过的凡人。我确信,这水就有这功效,它像母亲的怀抱!试问,什么地方能有母亲的怀抱一样让人放心呢!
这个村子经了匠心认真打造过。和我头一次看见截然不同,石径花篱是有序且极为精致的,规划后的村居也是有序且划一的,赣派风格又兼纳了不少畲家独有的元素,连屋檐下灵巧的小灯笼也是有序且十分熨贴村居建筑格调的。缓步其间,不仅会心生安逸,而且恍惚步入了二百年前那个车载马驼的茶纸时代。我们该从心底感谢一番村子的规划者,他们的精心,让这个村子既保留了畲寨原始的况味,又能容纳现代人逐美而来后引发的诸多喧哗。你不用担心如织的游客会打破了这个村庄的静谧,你亦不用忧虑畲家人会因为这里的繁荣,结果迷失了山里人家的厚朴的本真。从一开始,设计者就考虑到了水美应该是怎样的一个水美,才能让来客接受并钟爱。
所以,这里没有叫喊的商贩,更没有游人最厌恶的强买强卖和黑心店铺。这个被唤着水美的村子,依然像这条河里的水一样澄澈透明和善纳。水美的每一户人家的大门都是敞开的,他们每一户人家大门前的凳椅都是洁净的,你随时都可以坐下去,然后等候一脸热情的畲民,为你端上一杯清香的新茶。接着,只要你愿意,你尽可以眯着眼静心聆听畲家老哥给你讲述畲家人的故事,或者听着他们轻声哼起委婉的山歌。当然,你若有心而且需要一点山里的特产,他们也会拿出家里自酿的土蜂蜜,自种的畲菇或是自产的笋干茶叶任你挑选。你绝对不用担心这里的价格黑了这里的土产假了,你只需摆摆手,没有人因为你喝了他们的香茶听了他们的山歌而面露不快。你照样可以在这个被大山围起来的村落里,照样可以坐在这个村落的任何一家农家庭院里看群峰吐秀,听飞瀑流泉,闻松涛阵阵,享天籁梵音。
我们今天的旅行,其实无非是对平常心生厌弃后的一种寻找,我们在努力寻找一个能让自己静心和放松又或兴奋的所在。太源水美,至少是个能让我们安然甚或释放的地方,走近它,就是走进了一种庇护,就是走进了一种祥和,走进了一处忘忧之所无虑之地,似走进了我们魂牵梦绕的故乡。我不知道我二十年前的那位朋友后来是否走了出去,抑或出去后有没有回来?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回到这里,回到这个已经翻覆了天空的故乡!如同此刻的我,沉醉于此,痴迷于此,而且,他一定再也不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