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次梦回,总是家里旧居的窑洞。梦里的窑洞更破败了,散乱的归置着日常所用的家什。我真想再回窑洞里去看看,捡拾丢失的记忆和魂魄。然而,终究是不能实现了,只能一再的在梦里重温!
20xx年,在机器的轰鸣声中,一天之间,家里破败的窑洞不复存在了。我以2000元的代价,些许的辛劳,就将家里的窑洞及窑洞周边的所有物什都毁了,包括院里的一株比我年龄还大的梨树。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祖辈的心血所致。然而,我毅然毁了,我应该接受良心的谴责。破坏总比建设来的容易。如今复垦的旧庄基得到的约二亩土地里长满了因缺少管理而良莠不齐的庄稼。三年前手植的核桃树有些已经挂果。可这些怎能抵消我对父辈的亏欠!
渭北高原,得天独厚的地质环境和匮乏的物质条件决定了平民的居住环境。窑洞,冬暖夏凉,且储物不显山露水。最大的缺点就是采光、通风、排水功能有限。平民选择这种起居方式有其不得已的尴尬,那就是这种起居方式不需要太多的建筑材料,有力气,有坚持就可以!经年累月的去建设,终究会建成一个遮风挡雨的处所、一个温馨的家。战乱时期,窑洞多建在山沟的旁边,倚山沟的走势削平一面而建,外环土墙为篱,叫“明庄子”。(陕北的窑洞多如此)这样的建筑的窑洞,排水很方便,更方便的是“跑贼”。一听到枪响或人喊马嘶出门就是沟壑,随便找个旮旯藏起来,或许就逃出生天了。有些大户还会在窑洞的正上方隐秘的套一个小窑,平时储物,战时藏人。俗称“高窑”。可生地往往也是绝地。母亲就给我讲过舅家村里的一个侯姓大户满门都被“强人”烧死在他们家的高窑里。和平年代,建窑洞多选择在地势平坦、交通方便的地方。平地起土挖一四四方方的深坑,坑壁叫(Nai)。崖(Nai)高约6米。窑洞开在四个直立的'崖(Nai)面上,其中一孔靠边窑洞通过一条缓坡与崖(Nai)上相通。这孔窑叫洞子,外面的坡叫坡坡。这就是“暗庄子”。
见证了我成长的窑洞就是“暗庄子”。是父亲穷其半生的所得,也是父亲引以为豪的所在。父亲完全有自豪的理由。这个庄子有十孔窑洞,(包括供出入的洞子),尽管截止到20xx年好几孔窑也只是半成品,只能储杂物。但是那数万立方的土是父辈凭着原始的工具一锹一锹、一锨一锨、一篓(Long)一篓、一车一车搬移走的。(最初是独轮车,后来是架子车)这样的工作断断续续的持续了二十余年,直到父亲的生命嘎然而止。父亲的想法或许很单纯,就是为一大家子人奋斗一个遮风挡雨的处所。若算上在西安上班的伯父,叔父家,我们这个大家当时有18口人。父亲是被伯父苛意安排在家留守的,父亲的一个职责就是代兄弟为父尽孝道。实际上,父亲正是在修葺一个住人的危窑时遭遇不幸的。站在架子上的父亲被一块毫无征兆的从窑顶落下的坚硬的土块砸重,经头贯胸。父亲匆忙的走了,当时只有母亲站在父亲身边,父亲终殁在母亲的怀里,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这一天是一九八三农历九月二十七日,一个多雨的年份里有阳光的日子。时年我九岁。如今想来,我仍然禁不住眼泪婆娑。对于窑洞的记忆从这一刻起鲜明而深刻,无奈而痛楚。我家,实际后来只有我和母亲,再后来就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偌大有9个窑洞的空荡荡的院子里住了十八年,直到2001年新居落成,母亲搬离窑洞的那一天是八月十五。时年我27岁。而这18年,我遭遇了很多常人想象不到的欺凌、屈辱、失败,当然还有恩遇。而母亲却承受了更多,一头黑发早已花白,满口的牙齿全已脱落。这些,所有的这些,不该归罪于窑洞,但都与窑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我的无数次的梦回也与早已复垦了的窑洞有关,我的所有的苦痛和快乐在那里,我的魂魄也应该在那里。
窑洞记忆,有生之年。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