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是怡保的殷商,母亲自小要啥有啥。呼风,风疾飞而至;唤雨,雨倾盆而来。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蹂一躏的铁蹄改变了一切。经过了几乎连一性一命也不保而民族尊严丧尽的磨难之后,母亲一性一格转向淡泊。
与被誉为抗日英雄的父亲一见钟情而***结连理之后,亲情变成了母亲世界里的全部。婚后初期,家徒四壁,连一枚白金戒指也成了不可一得的奢侈品,然而,母亲从来就不曾引以为憾。偶尔妯娌间有刻意炫耀的行为,母亲也总是风淡云轻地微笑,那种超然物外的豁达,已达于哲学的境界。
大家都认为母亲两袖清风,可是,心思敏锐的我,自小一便注意到,她柜子里的一个一抽一屉,总是讳莫如深地锁着。我忖度,也许家境殷实的外祖母给了母亲几件“传家一宝”,有一天,当山穷水尽时,这些宝物,便会像阿拉丁神灯里的巨人一样,跳出来,为我们化解危机。正因为母亲有恃无恐,她总不经意地流露出泰山压于顶而色不变的安然与恬然。
慢慢地,家境转佳,惯常以罐头食品打发膳食的我们,也能美美地吃上新鲜的鸡鸭鱼肉、大虾大蟹了。
这时,我注意到,母亲的柜子,又多了一个上锁的一抽一屉了。
手头宽裕的父亲,开始为母亲选购首饰了。一个翠绿通透的玉手镯、一枚纯金雕花的金戒指、一只晶莹灿烂的钻石坠子,表达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心一爱一女人的宠一爱一。这样一种细腻的`心意,母亲当然深切而又深刻地感受到了。
晚上有酬酢时,穿上旗袍的母亲,佩戴着珍珠项链。那一颗颗洁白的珍珠,像一只只浑一圆的萤火虫,静静地散发着绚烂的光泽,既淡雅、又华丽。我呆呆地看着,觉得母亲像是从插图里走出来的仕女,有一股掩盖不住的气韵。
有了两只上锁的一抽一屉,母亲在心理上是很富足的。然而,让早熟的我觉得很纳闷的是,母亲从来不曾亮出过外祖母给她的“传家一宝”。那只一抽一屉,就像是一只无法撬开的核桃,忠心耿耿地守护着不能向外宣泄的秘密。
这个秘密,终于在一场震惊全国的火灾里出其不意地揭开了。
那是一个燥一热得天和地都在狂烈地自一焚的下午,母亲在屋子里为幺弟缝缀睡衣,忽闻屋外人声鼎沸,母亲冲出去看,惊愕欲绝地发现附近一个偌大的贫民窟已陷落火海,嚣张的火焰,狰狞地把天空烤得焦黑;助纣为虐的风,正幸灾乐祸地让火势四处飞窜。脸青唇白的左邻右舍都飞奔回家,把值钱的东西大包小包拼命往外拽。
母亲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回家里,飞快地从一个隐秘的地方取出钥匙,打开第一格一抽一屉。一抽一屉里,躺着一个褐色的牛皮信封。她快速取出,稳稳地夹在腋下,一手抱起三岁的幺儿、一手拉着十岁的次子,然后,对着十三岁长女说道:“快,牵你的妹妹,跟我来。”对柜子里和屋子里任何其他的东西,母亲视若无睹。
她快如旋风地走,走走走,脚步碎而不乱,走了好远好远,走到远离火场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才停住脚步。
母亲身上,分文全无;围绕在她身畔的,是她四个亲一爱一的孩子。此刻,闪烁在她眸子里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欣慰,是一种比腰缠万贯更为实在的感觉。
这一场造成无数人流离失所的大火灾被扑灭后,我们安然返回家里后,母亲又小心翼翼地把那不啻拱璧的牛皮袋子重新锁进一抽一屉里。
褐色的牛皮袋里,装着的是我们一家子的出生证和身份一证。除了宝贵的一性一命外,那是母亲在任何时候都不愿失去的——她和一家子的身份一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