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少年子弟江湖老
日升月落,流光易逝,悄无声息之间,樱桃红了两度,芭蕉绿了两次。
养在深闺中的弱质娇女终于也长成了风姿绰约的美妇人。
两人在前鸣锣开道,四名亲兵紧随其后,护着一顶八抬大轿,两个身着水蓝罗裙的绮龄丫环,手中捧着方巾香扇等物分侍左右。路人见了这等阵仗,知道又是哪家官夫人出游,纷纷回避,生怕冲撞了官威。
行到林家客栈前,轿子落地,两名小丫环上前打开轿帘,扶出个云鬃花颜的美人来。在路人惊讶艳羡嫉妒的目光中,三个人袅袅婷婷地走了进去,向个伙计跑上来要招呼,那美人理也不理,直接向后面走去,伙计想拦又不敢。
穿过厅堂,到了后进一个小小院落前,美人吩咐道:“你们两个,在外面候着。”
“是,夫人!”两个小丫环微微弯腰,低眉顺眼地退后几步。
绕过照壁,宽敞的院落被一条鹅卵石小径分成两半。左面,开辟为练武场,地面用滚石夯实,平整如镜,四下里立着兵器架子,刀枪剑戟,斧樾勾叉,森寒夺目。右面,却是一湾浅水塘。
美人手帕掩口,细细地咳了两声,突然放开嗓子喊道:“姓林的,我来了。”
“堂堂二品诰命夫人,这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美人冷笑着,推开门走了进去,“你也知道体统,当年你把我像球一样扔来扔去时怎么想不到?”
“事急从权。”桌后人冷冷抛过来四个字,整张脸隐藏在昏暗里,双目炯炯,仿佛一头豹,警觉灵活地潜伏着,伺机而动,“或者说,你宁愿被乱刀分尸?”
美人气噎,牙根发痒,偏这个人皮粗肉厚,拿话刺他两下,他也是不痛不痒。无可奈何之下,择了张椅子坐了,大度地说:“算了,我来也不是和你斗嘴的。”
林文伦看着她跷起二郎腿,皱眉道:“是不是女孩子一成亲,马上就变得不知羞涩为何物?你那个平西王的丈夫呢?”
“他啊,”美人像赶蚊子一样挥挥手,“又和朋友出巡了,说什么治军,我看是花天酒地才是真的。”
林文伦不做声,夫妻间的事,他这个闲人插不上嘴,也无意如此。只是心下总有些惋惜,当年的宜兰,最希望的是有朝一日能飞出金丝笼,饮酒仗剑江湖行,一提起这个来就兴致高昂,无限向往。可到后来到底挣不过,被丁家半卖半送地嫁入平西王府。成亲一年半,两人不过是认得出彼此的脸,名副其实的相敬如宾。官宦人家,这也就是爱了。
反倒是宜兰,明白林文伦在想什么,嗤笑道:“你别一副死人脸,我都不难过你难过个什么劲。现在不也挺好,没事时办个诗社,约一班人听听戏,比比谁的首饰多谁的漂亮。我今天来是想问你有没有十三哥的消息?你可别说没有,我好容易出来一次。”
“有。”林文伦微笑,递过一张纸,颇有几分与有荣焉,“大眼睛的名头这两年是越来越响了,人人都称赞丁十三医术神乎其技,为人谦和,倾心结纳的人前仆后继。”
宜兰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谁会不喜欢十三哥,有本事又和气。如果我到江湖上去,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林文伦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凭你三脚猫的功夫闯荡江湖,不到两天就被人打回来了。”
宜兰啐了一口,也忍不住笑了,“对了林大哥,你说,十三哥他什么时候会回京城?”
“不知道,”林文伦支颐思虑,“他说要我给他时间,我给了时间,可这个时间是多久,却不是我能做得主的。”
两人相对无言,思绪万千,心头浮起各式各样的影子,微笑的少言、悲伤的的少言、英气勃发的的少言、精明干练的的少言,不约而同叹口气,既是无奈,也是思念。
“也真难为你,”宜兰注视着林文伦,语气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悲悯,“这两年为他处处打点,怕他难过,怕他冷怕他饿,怕他急着赶路夜宿荒野,怕他被人觊觎。替他除去敌人,还不敢让他知道。”
杭州城内
收起银针,移除艾蒿,少言对立在床边的中年人道:“我已用曲针打通了老夫人的经脉,休养几天便无大碍,注意忌口。还有,暴伤脾郁伤肝,这些要特别小心,切勿大喜大悲。”
中年人连连应是,叫来家丁,“快带丁公子到客房好好休息,不得怠慢。”
少言先一步制止了他,“李老爷不必,我惯于清静,因此寄宿于城东铁槛寺,离此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李老爷这番美意恕丁某无法领受。”
旁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年青人双眉一竖,喝道:“让你住李家是看得起你,别不识抬举。”李老爷也是面带不豫之色。
世家子弟,难免傲气凌人,少言也不以为意,依然一派平和,“不敢,李老爷是前辈,在下岂有不敬之心。只是丁某不善应对,这才离群索居。况且,随身所带各种药材器具尚留在寺内,还请恕罪。”
李老爷见实在勉强不得,只得将少言送了出去,“丁公子,三日后,请再来府上一趟为家母复诊。”
“应当的。”
李家是地方大族,钱多地多,难免有倚势凌人之时,虽无大恶,也算不上积善之家,少言雅不愿居住于此。向李老爷抱拳告辞,扬长而去。
前脚回到铁槛寺,后脚就有李家的人流水般送来谢礼,绫罗绸缎各色美食,堆了半屋子,另附五百两诊金。少言拈起来大致看了几眼,微微一笑。其实李母的病不过是从年轻一点暗伤上来的,只要有略懂功夫的大夫,两三付药、几次针灸下去也就痊愈了,亏得李家巴巴地把他从岭南请回来。不过也难怪,富豪人家,总是娇贵一点,自己却是被盛名所累,千里奔波。留下五十两放入行囊,出门唤了两个脚夫,将另外的诊金及谢礼送到城中济慈堂去了。
办完这一切,又与寺中的住持相谈半晌,打了几次机锋,这才回到房中。净了面,和衣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索性又起了身,坐在窗下盯外面两棵松柏出神。
这两年来,东观日出,西登华山,南眺黄河,北踏大漠,整个神州大地被他游了十之八九。
可无论走到哪里,一颗心却总是不能平静,有些东西一直梗在胸口,再优美的风景,在眼里都带了一点遗憾。是什么,他隐隐知道,却不愿去细想。午夜梦回,其实不只是文人笔下的形容,那种滋味真的是尝怕了。
虽然已经决定忘记,可是也明白有些事说起来不过几个字,要做到却是千难万难。或许,如果能轻易就能忘记,只是因为还不够深。
忽忽间过去三数日,李母的病已经好了十分之九。少言闲来无事,便在杭州城内各处游玩。一年前他也曾在这里驻足半月,见识过南屏晚钟、曲院风荷。如今故地重游,见景色依旧,游人却已不同,倒有几分“年年岁岁花相似”的感叹。
清晨,正是做早课的时光,铁槛寺内,梵呗之声隐隐交作,不时传来几声疏钟,数响清盘,越显清幽,佛地庄严,令人意远。
少言盘腿坐于蒲团之上,闭目凝思,物我两忘。
待做早课的僧人散去后,少言立起身来,走到住持身前施了一礼,低声问道:“十丈红尘,大师可曾真的超脱?”
住持缓缓睁开眼睛,苍老的面容上一片慈和,反问道:“何谓超脱?”
少言语塞,想了想又问:“如何能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还望大师指点迷津。”
住持谓叹道:“丁施主,老纳与你相交半月,交浅言深几句,你想找的,不在这里,不在佛门。”少言口中喃喃地说道:“那要如何?”
“向来时。”
少言一震。
收拾了包裹,步出寺门,心中一阵迷惘,他该向何处去,天下已经走遍,难道就这样再走一遍?忽然三下幽幽的笛声传入耳中,少言又惊又喜,向林中喊道:“霍兄,好久不见!”
林中传来一声朗笑,“不错,好久不见。”随着话音,从林中步出一个人来,剑眉入鬃,月白长衫手持横笛,神采飞扬潇洒出尘,正是霍浮香。
二:怜君何事到天涯
霍浮香走到少言面前,两根其白如玉的手指从宽袍大袖中伸出来,轻轻点在他的眉心,抚平那个“川”字形,问道:“何忧之深耶?”
手指贴于肌肤,一股凉意直泌心底,少言退后一步,目光游移,笑道:“霍兄的明玉功精进不少。”
霍浮香一笑收手,装作不以为意,“前些日子听朋友提起,说江湖出了个年纪极轻的神医,神秘低调,很少与人结交。心下还揣测也许是你,左右无事便前来看看。没想到,这一趟真是没白跑。”嘴里刻意说得云淡风轻,但初听消息,只觉和少言有几分相像,便心潮翻涌迫不及待地赶来以求确认。而明明早已确认,却仍整整躇踌了两天,待他要离去才现身相见,这其间种种曲折心情是只有自家知了。
如今终于得见,眼前人一袭青衫,及腰黑发只用布带松松挽就,整个人温文儒雅,难掩浓浓的书卷气息。既是高兴又是感慨,“有匪君子,如琢如磨”,这八个字考语仿佛天生便是为眼前人而造,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个人当得起。只是见他神情殊为抑郁,又觉心里一阵发紧。
但用膝盖想也知道多半还是和那个什么叫丁五的家伙有关,少言对他一往情深,又是死心眼,若非有极大变故,怎会舍得离开独自流落江湖。想来想去,实在按捺不住,又怕就这样大剌剌地直接相询,万一勾起他的伤心事反倒不美。思绪百转千回,找了个貌似无关的话题,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做丁府管事了?”
连自己都要回避伤口突然被人赤裸裸地刺到,饶是少言镇静功夫了得,也不免有一瞬仓惶失措,掩饰地咳两声,方强笑道:“没再做,总是拘于方寸之间,忘了天下有多大,这才想着出来长长见识。”
霍浮香七窍玲珑,久经人情世故,少言的异样如何瞒得过他。只是他也不为己甚,先是暗骂丁寻一句,又暗骂自己一句,轻轻巧巧将话题带了开去,“我来时遇到几拨人,鬼鬼祟祟的,看着就不像好人,本来我也懒得管,不过有一次无意听到他们竟然提到你的名字,还说什么‘先盯紧再做计划’,我就一路盯了下来。正巧今天又有两个来铁槛寺打探,就被我拿了下来,你看看认不认得。”转身向树林走去。
少言心中百感交集,两年前,霍浮香要他离开丁家,自己心有所属,选择了说“不”,甚至曾怕他危及五爷而私下里起了杀机。虽然感情之事讲求两情相悦,自己这一番举动始终都算是辜负。霍浮香为人孤傲自许,被他拒绝后,就一直音讯皆无,想必是面子上下不来。如今听到有人将对自己不利,竟不计前嫌来示警,这番深情教人如何消受。
霍浮香从树林中提出两个黑衣人来,扔到他面前,“就是这两个家伙,一直在寺院旁鬼头鬼脑的,我看得心烦就一人赏了一掌,可是还没等我问,他们就服毒自尽了。”
“服毒自尽。”少言蹲下伸指在一个黑衣人唇边轻轻一抹,又送到鼻端嗅嗅,“常见的鹤顶红,不好查来源。不过被人抓住就服毒,倒很像东风楼的作风。”
“嗯,我也听说过,东风楼的杀手一向是落于敌手便要自尽。只是,”霍浮香转动着手中长笛,疑惑地说道:“我听说,东风楼两年前不是就已经被一个叫林文伦的杀个精光,怎么还有余孽?”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少言听到这番话,只觉脸上一阵热气上涌,略显尴尬。东风楼被灭门这段公案他是知道的,两年前,他刚离京不久,就听到武林纷传,说京城里一个叫林文伦的人联合白道剿灭了东风楼,原因不明。东风楼为恶已久,被人剿灭了不稀奇,奇就奇在怎么都想不通林文伦竟会和东风楼有过节,还深到要灭门的地步。若说是有人看不惯或为挣个嫉恶如仇的名声尚说得通,林文伦只不过一介商人,顶多因为开着几家镖局,算半个江湖人,灭了东风楼,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别人对个中缘由懵懂,少言却是明白的,林文伦之所以如此,多半还是为了替他出一口气。
“还有一事,你可还记得岭南白家?武林之中众口相传说白家三少经你一治,病情反倒比原先加重许多,现在已经半死不活了,白老爷子大为震怒,说他儿子若死了,就要你偿命,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白家三少?”少言皱眉,岭南天奇门白家三少得怪病,多方求医无效,一个多月前,天奇门知他在岭南,便备了重金厚礼上门,请他出诊。
白三少体中***计有四种毒,番木鳖、孔雀胆、七心兰、断情散,若单只一种,早已魂归九天。偏偏下毒之人无论是对毒性还是对分量都把握得极为精准,让这四种毒在体内相生相克交互为用,更将四毒依照时辰、人体的温度变化一层层隐遁于血液中,毒性的显现只在施毒的一瞬间。当时他也将江湖中擅于用毒之人在脑中过滤一遍,却不得要领,也就没深想。只管尽其医者本分,对恩怨情仇并不关心。但唯一确定的是,白三少爷身上的毒确实是解了。
将前因后果细细交待,霍浮香听了,也是一阵苦恼。东风楼的杀手可以说是意欲报仇,但不知和白三少的病情忽然加重两者之间有何联系。
最后少言下定决心,“看来还是要往岭南一次,若此事真是因我而起,总得要有个交待。”
霍浮香大为反对,“未必是东风楼做的,白白竖敌。十有八九是他另有仇人,你治得一次,治不了一辈子,就算死了也是他自己福寿不永,关你什么事。白老头情急之下乱咬人,你理他!”
两人谈谈说说,一路向山下行去。霍浮香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兜兜转转,只将话题往丁府上带。少言尽力将话题岔开,被逼不过,就拣不重要的轻描淡写两句。两人你推我挡,到了山下,不约而同松口气,只觉这段路走得比与人大战三百回合还要累。
待进了客栈,进入自己房间,想起霍浮香拙劣无比的盘问技巧,少言忽然哑然失笑。虽然私下里为他一番好意而颇为感动,但各人修行各人了,这个心结不是别人简简单单几句就能解开的。
一墙之隔处,霍浮香也不由得哑然失笑,少言摆明不愿多谈,偏自己不识相,专戳人家痛处。其实若是想知道,他朋友众多,消息灵通,也不用一定非要问少言,总是关心则乱。
收拾停当,正要与少言相约去逛逛,忽听锣鼓敲得震天响,有人在大声喊:“丁少言丁大夫。”
推开窗,便看见十来个家丁打扮的人沿街来回行走,边走边喊。
旁边有人应道:“我就是,请问何事?”却是少言也听见了喧嚣之声,推开窗探出半个身子。
话声远远地传了出去,那几个家丁像是见了亲生爹娘一样,起脚飞奔到窗下,仰着头七嘴八舌。
“别急,慢慢说!”
一个家丁走上来,“丁大夫,老夫人病势忽然加重,我们老爷请您快去!“
霍浮香听了,不由得心中一动看向少言,少言也正看过来。两人目光一触,都在彼此眼中读到了相同的疑惑,都觉此事委实太过巧合。
两人在家丁簇拥之下向李家庄行去,尚有半里之遥,就见李老爷率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迎了上来。
李老爷还能勉强自持,身后的年青人早已经激动得满脸通红,抢先挡在路上,下巴斜扬,眼睛之中既有轻蔑之意又满是忿恨,“人人都说你医术精湛,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尔尔。”早在少言拒绝住进李家之时,他就心下不快,偌大的杭州城,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要和李家攀上关系。偏偏这个花重金请来的大夫却不领情,一副对李家避之不及的表情。
少言微微皱眉,无意与他计较。霍浮香哪受得了别人这样贬低少言,跨上一步,冷得仿佛万年雪峰,“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无形的杀气充斥在两人之间,一瞬间,那年青人瞳孔缩小,向后退了一步,转眼又觉得气弱,马上又进前一步,却是再也不敢大放厥词。
李老爷见多识广,相人颇有几分相力,晓得平常人绝不会有这等气势,上下打量一番,再看见那只横笛,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忙将年青人扯到身后,陪笑道:“不知这一位……”若自己所想是真,那眼前这个人可是自己万万得罪不起的。
“霍浮香!”在场所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霍浮香”三个字似乎带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此言一出,那年青人心里暗侥幸,谁不知道霍浮香有三绝:横笛是一绝,绞龙索是一绝,另一绝是绝情,视人命如草芥。方才若是他一怒之下出手,恐怕自己此时已经身首异处了,想及此,背后冷汗直流。
李家父子气焰全消,恭敬万分地将霍浮香请了进去,反而将少言冷落在一旁。少言暗笑,果然是恶人还要恶人磨。
见到李老太君,把霍浮香吓得着实不轻,死在他手上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却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将死之人会难看到如此地步。只见床上之人面色灰败,两只眼睛深深凹陷,配上一付皮包骨的面容,似乎脸上的肉都被人抽走了。最诡异之处便是除了头部,病人全身浮肿,宛若在水中泡了三四天,整个人胀成平常的两部还有余,呼吸之间,腐味熏人,也难怪李家人会急得满街敲锣打鼓地找人了。
寒积于内,热越于外,其寒为假寒,其热为假热,脉搏虽微弱,但生机未绝,显然是时间尚浅,毒性还未散入三焦、遍及五脏,正是害得白家三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混合之毒。
霍浮香不懂医术,在一旁看着密切注视着少言,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下有些了然,低声问道:“可是很难?若是真,犯不着浪费太多心力。”
少言低声道:“不难治,只是麻烦之处不在这里,这种毒我曾在白三少的身上见过。”此言一出,霍浮香便知有异,天南地北的两个人竟然中了同一种毒,还都是少言经手,这一切摆明了就是针对他而来。“解毒之时气味不太好,你有洁癖,还是先出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