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散文网 - 散文精选 - 皮千得《因缘》

皮千得《因缘》

十七岁那年的春天,我经由介绍去到日本东京三浦老师的家中寄宿,三浦夫妇有个年纪幼小、因为在早晨出生所以取名「朝子」的独生女,有双漂亮眼睛、脸上挂著微笑的朝子,初次见面就把我当作自己的哥哥对待,我去到那边的第二天,朝子摘下一朵名为「Sweet-pea」的小花,将花朵摆在花瓶里,置放於我的书桌上,「Sweet-pea」如同朝子,是朵稚嫩而可爱的花。 就读圣心小学一年级的朝子,在某个周六的午後,跟著我一块儿散步到学校。从幼稚园到大学一应俱全的这所天主教教育机关,国小校地除了市区内之外,还拥有一个大牧场。朝子打开自己的鞋柜,给我看了她在教室内所穿的白色运动鞋。 要离开东京的那天早上,朝子抱著我的颈子,亲吻了我的脸颊,并把她自己随身的小手帕及戒指当作离别礼物送给了我。在一旁观看的师母笑著说:「过了十年之後,也许是不错的交往对象喔!」顿时我的脸感觉一阵发烫。至於我,则送给朝子一本安徒生童话书。 之後过了十三、四年,在这段期间内,每当我看见大约国中一年级左右的漂亮小女生就会想起朝子。我的第二次东京行,也大约是在四月左右。 选定东京车站附近的旅馆之後,我即刻前行至三浦老师的家。朝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出落成一位清纯优雅的小姐,就如同她们家後院盛开的木莲花。当时朝子是圣心女校英文系三年级的学生,再见面时我显得有些尴尬,朝子则似乎对我们的重逢感到高兴。也许是因为她的父母偶而会提起我,所以一直记得我的存在。 那天一样是星期六,在吃晚餐前我们一起到外头散步,脚步不自觉走到了圣心小学。我们在校园周围四处走走,我随口问起朝子的鞋柜在哪里?她对我突如其来的问题愣了一下,朝我望了望之後回答:「教室不用脱鞋,直接走进去就可以了。」随後朝子突然跑进教室,拿出之前遗忘在教室内的伞。一直到现在,只要看见女生撑的伞,我总会想起那把苹果绿颜色标致的伞。那一晚,朝子和我一同聊文学直到深夜,我们在轻轻地握手之後道别。 之後又过了十年,这段期间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韩国独立、韩战等事件。我总在不自觉中想起朝子,朝子应该结婚了吧?她在战争期间是怎麼度过的?她的丈夫会不会战死在沙场上了?这样设想起各种状况。 一九五四年,在第一次启程到美国的路上,我顺道路过东京,去了三浦老师家中拜访。出乎意料地,那边的街道还是跟以往一样没有改变,三浦老师也还住在原来那个家。老师跟师母表情兴奋地迎接我,并向我恭贺韩国的独立。朝子於战争之後,在麦克阿瑟司令部里担任翻译,并与在那里结识的日本人二世(注:日本人和美军结婚生下的小孩)结婚,两人另外搬到外头居住。我庆幸朝子没有成为战争中的遗孀,但却对她和日本人二世结婚这件事耿耿於怀。我向朝子的母亲表达想见朝子之意,於是她带著我来到朝子的家中。 那是一栋有著尖尖的屋顶、窗户的小房子。一二十年前,我送给朝子的那本童话书里头也是这般外貌的房子。「哇!好漂亮的家!我们以後也一起住这样的房子。」朝子童稚的声音至今仍回汤著。 「如果战争提早十年发生,韩国提早宣布独立,说不定如同朝子所说的,我们或许有可能一起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即使没有尖尖的屋顶、尖尖的窗户。」我的脑子里,突然掠过这样无意义的念头。 进入屋里,迎面而来的是,朝子如同凋零百合一般憔悴的脸。虽然距离上次见面已过了十多年,但朝子应该还处在朝气蓬勃的年纪才是。她丈夫如同我所想像,既不是日本人、也不是美国人,是个对自己的进驻军长官身分自豪的男人。 朝子和我行了几次礼,连握手也没有就道别了。即使想念,有些人在一面之缘後再也遇不著;即使一辈子无法忘怀,有些人选择不再相见度过此生。朝子与我一***见了三次面,也许我们第三次没有见到面会是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