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琦君散文,必定绕不开着墨最多的母亲。
琦君自小跟随母亲生活在乡间。她从少女的视角,用一支素淡的笔,“写出您的勤劳、节俭、忍让、谦和、孝亲、睦邻的美德。”
琦君有着深厚的古典诗词底子,偏偏絮絮叨叨如话家常,笔触质朴清新,仿若一曲悠远的笛音,余音不自觉地透露悲凉。这悲凉很多来自母亲在婚姻中遭受的不幸。
从多个篇章的串联,多个角度的描绘,我们可以拼凑出一个旧式女子的一生。像一幅幅画卷,不管是正面、侧面,还是背影,都可以看到母亲的良好品性;又像一个个剧本,有时是主角,有时是配角,有时只是跑龙套,有时是友情客串,都能窥见母亲的一缕心事。她的慈爱容颜,她的泪光笑影,就这样跃然纸上。
母亲是旧社会典型的贤妻良母,对丈夫对孩子,有着深沉浓郁的爱;对长工对外人,有着体恤宽容的心;虔心礼佛,对小动物也有不忍杀生的菩萨心肠。
父亲与母亲是远房表亲,从小定亲。一个飒爽英姿,曾留学日本,官至师长;一个相貌普通,大字不识几个,囿于厨房家务。这样亲上加亲却不般配的两个人,除了未见几面的青梅竹马情分,实际上很难有***同语言,必定为日后埋下不幸的种子。
新婚时,父亲为母亲改名梦兰,或许,他们有过好日子也未可知。婚后,两人一直聚少离多。母亲在乡间操持着偌大的家,父亲在外地做官仕途顺利,人人说母亲有帮夫运。父亲送母亲一只漂亮的金手表,母亲十分珍爱且舍不得戴。当好奇的乡亲想瞻望金手表时,母亲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心里该是充满甜蜜的吧:
在那个讲究女子三从四德的男权社会,父亲再纳年轻漂亮有文化的姨娘,似乎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好不容易一家子在杭州团聚,站在门边给父亲接军帽和指挥刀,披上狐皮领斗篷陪父亲外出应酬......都是满头珠翠的娇滴滴姨娘。母亲呢,虽然不必再操持家务,但是人生地不熟,常常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不说也不笑。一篇《髻》写尽了母亲的幽怨,父亲看了母亲的鲍鱼髻直皱眉头,看着洗完头的姨娘却眼里全是笑。我们可以揣想,姨娘骄傲的横爱司髻如何一再刺痛着母亲的心。
即使这样所谓的团聚也是短暂的,很快,父亲带着姨娘和哥哥到北平生活,母亲和琦君返回故乡。
母亲想要一家子团圆的念头终是不能实现,等到父亲下定决心接她们母女去北平时,哥哥却因急性肾炎不幸去世。
失去长子的母亲强忍悲伤,仍不忘教育琦君体恤父亲失子之痛。哥哥的早逝,妈妈的眼泪,让小小年纪的琦君突然懂得了哀愁。
父亲重情重义,出资创办家乡小学;父亲远见卓识,宁肯退休也不要打内仗;父亲喜欢作诗,每回作了诗都要和琦君商讨.....这样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对结发妻子不自觉的残忍,让人更心寒。
对父亲,少女琦君的心情是矛盾的,气他对母亲的冷漠疏离,又爱他的能文能武,亦师亦友,所以常常落笔含蓄不忍责备。《钓鱼》里写,父亲退休乡居时喜欢钓鱼,一次用自己钓的鱼烹来下酒,边喝边吟诗,被鱼刺卡住喉咙,难受不已,最终被母亲调制的新鲜橄榄汁和陈年老醋化掉。于是,父亲满心感激地叮嘱琦君要好好孝顺母亲。早已体察母亲无边委屈的少女琦君,此时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您为什么不对她好点呢?”
长子的突然离世,丈夫的冷淡与久客不归,领养的族里男孩又病逝,哪样不是母亲锥心的痛楚?可是母亲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善良温和,并给予孩子受用一生的温暖与启迪。
后来,琦君与姨娘在看小说上倒成为朋友。
同样身为母亲,我全然体会了那种悲喜交加的心情。因为爱着女儿,欣慰女儿跟姨娘处得好,也许往后会少受很多委屈。可是,一直粘在身边的女儿,突然跟抢了自己丈夫爱的女人走近,又怎能不失落?
父亲去世后,琦君远赴上海求学。因战事交通阻隔,等她毕业返乡,母亲已离世,暂时安息于生前侍弄的桔园。那广阔寂寞的橘园,何尝不是母亲这一生孤寂的写照?不知她可有不甘心?
身处当时的社会,父亲与母亲都有各自无法避免的局限。合上书,我怎么像吃了一记闷拳?心头钝钝的痛,难以名状的怅惘,忍不住地想啊,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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