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咪”,是父亲对我的昵称,也是父亲的专利。尽管父亲对我百般疼爱,视我为心肝宝贝,可我认为我只不过是父亲的宠物,因为我是被抛弃在街头的野猫,父亲博爱的本性怜悯我的聪明和可爱,因而我才拥有了这个失而复得的家!感激涕零的我更多地表现了“咪咪”猫的温顺和乖巧,尽情地讨得父亲的欢心。可有时,我会因为无法逃遁的自卑象生了病的猫一样,蜷缩着身躯,舔着自己的伤痛,清澈的眼睛蒙上一层哀怨的迷雾,淌下晶莹的泪珠。
父亲很自责,认为自己没有给我足够的爱让我忘记曾经的痛,根除我心底的悲伤。在我常常哭得昏昏睡去的时候,梦中的阵阵抽噎声仿佛一根皮鞭狠狠抽打在父亲的心上,“可怜的孩子!”。父亲悠长的叹息把我从睡梦中拖醒,我睁开肿胀的眼睛看到父亲守护在我的床前,犹如一座雕塑矗立在夜的深处,苍老的容颜挂满泪花。我用衣袖擦干父亲脸上的泪痕,仿佛抹去我的无知。把头深深地埋在父亲的怀里,潮涌般的泪水在父亲前胸的衣服上印下了我的愧疚,把悔恨深深地烙在自己的心上。
父亲从不生我的气。任我冷酷的语言象一把冰刀无情地扎在他的心上,任我抓起一把盐粒尽情地撒在他的伤口,尽管我从父亲疼痛的目光中看到了鲜红鲜红的血丝,从父亲的捶心顿足中懂得了遭人误解的苦痛,从父亲扭曲的表情中知道了愤怒的滋味,可父亲紧握的拳头从没有落在我的身上。同是孤儿出身的父亲理解我内心的苦衷,用刚正的脊梁穿透着世俗的厚壁,用正直的人格抵御着偷袭的流言。
父亲用宽广的胸怀接纳着我的丑陋和不足,用温暖的大手缝合着我的伤痕和悲痛,用博大精深的爱消融着我的自卑和鄙弃。父亲给了我一根爱的拐杖,我身心的双重残缺在父亲执手相扶的日子里,焕发了穿透生命黑暗的心灵之光。当我稚嫩的脸上绽开了自信自强的花朵,凝重深沉的父亲竟象孩子般的高兴,常常旁若无人地喊着“咪咪、咪咪、臭咪咪”,还在不住地打着“来、来、快来”的手势。那份欣喜,既包含着无比的喜悦又包含了对上苍恩赐的感激。
快乐从父亲刀刻的皱纹里跳跃而出,幸福的甘泉从我的心底沽沽外冒。我象一只快乐的小鸟自由自在地翱翔在父亲为我撑起的蓝天里,飞翔的路上情不自禁地淌下感激的泪水。再忙再累,为父亲洗衣做饭、洗漱捶背是我雷打不动的习惯,欢快的笑声和着诱人的美味从家的窗户溢了出来。我要让父亲享受人世间最美好最幸福的时光,我要让世人知道水并不淡于血,真情并不局限于血缘之中。父亲站在路边遥望我的身影和我匆匆回家的脚步,就象“老鸟守巢”和“倦鸟归林”两幅感人至深引人入胜的图面,每天都会闪现在夕阳西下的画布中。
生命无常!一个暖冬如春的日子里,一季无雪的天空突然间塌了下来,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灵魂被卡住脖颈的窒息。来不及有丝毫承受的准备,父亲走了!我抱着父亲的头,呼天怆地的哭着嚎着,我的泪水打湿了父亲的脸。也许是某种心电感应,父亲微皱着眉头,睁开了他那睿智深邃的眼睛,所有的思考与沉重、信念与智慧、沧桑与凄苦、无奈与仓促都在那一瞬间同时迸发,流露出对生的留恋和对我的疼爱。父亲努力地伸出右手想给我擦去满脸的泪水,我竭力挤出一个笑容,本想“嘿嘿”地笑,却发出了“呜呜”的哭声,这一切的一切都凝固了!没有只言片语的告别和叮咛,依然年轻的父亲就那样一睡不起,任我搀扶拉扯,任我顿足哭叫,任我发嗲撒娇,任我悔过自新......
再也不会有人叫我“咪咪”了!我象小猫咪般的孤苦无助,凄唳的哀鸣撕扯着漫长的黑夜。因为绝望和恐惧,我全身所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失魂落魄,毛骨憟然!我颤抖的双手把父亲冰冷的双脚紧紧的抱在怀里,用单薄的棉衣裹得严严实实,父亲在我强烈的颤栗下微微地动了。我知道:疼我爱我的父亲根本就不可能抛弃自己孤苦无依的孩子,他不过是困了累了!我那声声悲凄的呼唤,象婴儿饥饿的泣哭,只想把熟睡的父亲唤醒,给我一个温暖的`安抚。
天塌了,我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了阳光!那一瞬间的凝固永远地定格在我的脑海中,父亲给我擦泪的右手永远横亘在我的眼前,支撑着我成为父亲遗像前的小白花。父亲已经揉进我的生命,我永远走不出父亲的目光,在父女对视的日子里,我负罪的心常常浸泡在胆汁中。每一个简单的夜里,我都重温那些感动和遗憾,血腥的哀泣就象利刺上啼叫的杜鹃,把无尽的思念倾诉在茫茫的黑暗中。夜的尽头,我看到父亲慈祥的面容,听到呼唤“咪咪”的声音,我张开双臂飞扑而去,我跌倒了!来不及站起来,又倒了下去!
我重重地摔倒在地,没有父亲的扶持,我好象被人抽了筋骨般的软弱,再也无法站立起来!我就象一只流浪的野猫,蜷缩在无人的角落,稚嫩的脸上写满让人心悸的悲凉。父亲把我遗弃在永远的冬季,让我的心头落满冰雪,寒风中我默默而泣。两道长长的泪水,便是悔恨和愧疚从我的心头重重碾过的辙印,疼痛穿过我的脊梁!
我的灵魂永远以双膝跪地的方式乞求:父亲,原谅您少不更事的孩子!她永远守候着那盏熟悉的灯火,等待着您远行归来,把“咪咪”亲切召唤!多少不眠的夜里,我期待着一个香甜的梦魇:父亲依旧微笑,我依旧撒娇!